养老院的诗歌作家
人到中年,我的最大变化就是,上班乘公交轻轨时,可以从起点至终点站,再由终点回到起点站,往返约25公里,一睡不醒,为此而常迟到,遭护士长和同事的取笑。我是否提前进入万睡,万睡,万万睡境界?
对于89岁的长者,基本上都是处于一时清楚,一时糊涂的状态。Joan 每天坐在轮椅上,我很难判断,她是昏昏欲睡,还是气定神闲,她的膝盖上放着各式各样的剪报,笔记,和一些褪色的老照片。派下午茶时,我来到Joan身边,轻轻地问“喂, Joan,tea time”,她惊醒回过神来, 我将不加糖和奶油的纯黑咖啡递给她,因为,Joan过去是报社职业人,她喜欢纯黑咖啡cool风味。
最近,Joan的脑里常有异像,就是出版发行商催她赶快编写完她诗歌选集,她为此事,又是兴奋又是心力交瘁,疲乏不堪,而她又极易忘事,我就送她一记事本以作好备忘录之用。Joan经常为思维和灵感的不济而苦恼挣扎。我为她而感到高兴,因为,虽然是个异像,这样一来,她既可动脑子,又可派遣孤独,她能编写诗歌集真好。有一次,我抱Joan上床就寝,她对我耳语,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重读过一些我的诗歌作品….it’s damn good太棒了。
Joan经常自怨自艾,有天晚上,她突然爆发性的大哭起来,“我彻底完了,我再也无法写作了, can’t get out of my writer’s block”,我无法帮助她去克服写作的困境,我的同事鼓励,劝慰她“Emily Carr(加拿大女画家、作家)住在护理院时,还创作自己的自传”, Joan听后感叹到“谁对我有兴趣呀”。
对于象Joan这样的“大牌作家”,最大的苦恼就是写作时间碎片化 灵感经常被打断。养老院(护理院)既有一些作息时间规矩,这是针对生活不能自理的长者而定的。Joan最有效,有灵感的写作佳境是在晚间11-2点之间,她说这是从她父亲那里遗传而来的。总的来说,晚上10点钟,所有生活不能自理的长者必须得到漱洗上床,否则,会导致交接班混乱。由此而来,Joan很不开心,牢骚满腹,喃喃自语。有天晚餐后,我通知Joan准备好8点半洗澡,她听后,号啕大哭“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洗澡,”其实,人年长到一个程度,就不明白为什么要洗澡了,我知道要Joan调整她的生活方式是多么的困难,用餐时间,午休时间,洗澡时间,上床时间…..而这些都是护理院既有的规章,这样所有工作才能有条不紊的进行。Joan是个心血来潮诗人作家,护理院的系统管理对她的约束太大,对她来讲,真是件痛苦的事。
每天晚餐,Joan都会静静地品尝咖啡,徜徉在梦幻的想象之中,我仔细的观察,她微微冥目,闭目沉迷….等待新的灵感的降临?我忽然感觉,她推着她的轮椅,走得很慢,背影渐行渐远,朦胧的影像,恍如正驾云而去…..
我们大家都夸奖Joan那玫瑰色的皮肤,鼓励她用明亮的粉红色唇膏,配上她银白色,利落的短发,既可展现
出她娇俏可爱“少女”清新又时尚的个性,又不落俗套。Joan喜欢打开她的衣柜并对我们说,“其实,我是一个很美丽的姑娘”,由于年老和病痛,Joan再也不能站立,但我仿佛仍然能看到她温文尔雅,高贵大方 ,风姿卓著的身影(vision)。
Joan很愿意与人分享她的作品,她的一篇短诗被装裱在镜框内,放在靠近餐厅橱窗里,这首描写人们对上帝的爱和敬畏,人与人之间和谐相处的美好生活。有一天,Anna坐在那诗歌旁疑视良久,她有老年进行性认知障碍,看来,那首诗歌太美了,以至于打动了她,让她那么的开心和享受而不愿离去。我对Anna说,我要将那首诗歌的作者引荐给她,我领着Anna来到Joan的房间。
“喂Joan,我告诉您,Anna已经拜读了您的那首诗歌”我对Joan说,然后介绍她们互相认识。
Anna说“您的诗歌实在是太美了,我真希望我也会作诗呀”。总之,Anna与人的交谈能力只限于孩童时代的记忆中,就我的感觉,她对那首诗歌有反映或许是个很大的奇迹和突破。
她们俩笑得很欢。
Joan说“我见过您” Anna对此并不作答,而且是答非所问,只是不断地重复说,真美呀。Joan开始感觉到Anna的缺失。“好了,谢谢您,再见” “再见”Anna也很有礼貌地说,我把Anna又送回到她的房间。
那天晚上,我把Joan抱上床时,她对我说“我太高兴了,真是美妙的一天”。我明白,她太需要得到人的夸奖和赞美!虽然,Anna与Joan并没有成为好朋友,Anna也完全不记得那首诗歌,也不记得自己被介绍给Joan,但是,Anna与Joan的相见,Joan被周围人的认可的那些事,对她来说,意义极为深刻。
Joan很有文学天赋,尤其是诗歌。她15岁时,就有作品公开发表。后来,她的系列作品被谱成曲在教堂里作为圣诗传唱,真诚表达了人们对上帝的爱和崇敬之心。
在给Joan洗澡时,我们常会有短暂的交谈。她说,她过去常常在Elizabeth Fry Society做义工。
我问她“您害怕吗?您一个弱小女子竟敢跟刚出监狱的犯人和吸毒者交朋友。”
“不,她们跟我一样都是不完全的人,她们犯了错,我们都会犯错误。”她说。
我又问“您认为,我们都有隐匿未现的罪吗,我们都有潜在犯罪的可能性?”
“Oh, yes, of course, that is why我们都需要上帝。”
Joan从不刻意去传道,劝说人去信上帝,但她对每一个人都极为良善,她的好言行可以感化周围的人,彰显上帝的荣耀。她说她本想去当修女,然而,神父婉言拒绝了她。因为,她可以通过她的作品以及做义工来鼓励影响人,对社会会有更大的帮助。
每隔一周的星期一傍晚,Cecille会来探访护理院,给长者带来快乐与安慰。Cecille是条宠物狗,她风姿卓韵, 高大,黑白条纹相间。她毫不害羞,犹如模特儿走台步似的在每间长者住房进出,跳上床,用舌舔卧床小息的长者的脸。Joan每次都急切渴望Cecille的到访,有一次,Joan错过了Cecille的拥抱与亲吻,她的心都碎了,她说她感觉非常孤独与寂寞,因为,她曾经养过3条狗,她思念那段与爱狗相处的美好时光。
昨晚,Joan呼吸急促并伴有大的啸鸣音,她被主管护士送去医院。当急救中心工作人员将Joan推过楼道时,我们都聚拢在她身边,Joan只能用手势作出亲吻的动作与大家说再见,她的邻居和好朋友Peter深情地回答说,“See you soon,Joan”。在我9年的护理经历中,同样的场景无数次,我目送不少长者去医院,能够再回来的不多,我不愿意让Joan看出我恐惧和忧伤的面容。
“Think of me,we are friends,” Joan 对我说。
“I will…….every day” I responded
She smiles pleasantly(or is it bravely?) as she was taken to the elevator.
See you soon, Joan, See you s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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