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咸淳四年（1268）5月，临安贾似道府邸。

北宋南宋，朝廷高官都住在皇宫外面, 主道两侧的豪宅。秦侩的豪宅在朝天门北，韩世忠韩王府在前洋街，张俊的张循王府在吴山北麓一带。 贾似道（1213年－1275年）不随俗，住在临安郊外，西湖北岸葛岭。楼阁亭榭，错落起伏。春暖花开，背靠林木，面朝西湖。门卫森森，外人看不到里面一点动静。

贾似道早晨10点起床，吃完早饭，来到大厅。十几个美女包括宫中美女叶氏，妓女莲子已经在等候。贾似道一到，就开始斗蟋蟀。蟋蟀交战激烈胜败难分时，贾似道忍不住趴在地上，用稻草刺激蟋蟀。 贾似道最宠骁勇善战的王铁枪，赋诗称赞：促织儿，王彦章，一根须短一根长，只因全胜三十六，人揔呼为王铁枪。

贾似道对蟋蟀有科学的研究：赤小黑大是勇将，黄大白小总是被欺负。 他通过斗蟋蟀而积累战争经验： “ 能察乎阴阳动静之宜，备乎战斗攻取之义”。  根据贾似道的研究，蟋蟀作为国人宠物，由来已久：“促织之可取也远矣，盖自唐帝以来，以迄于今，于凡王孙公子，至于庶人、富足豪杰，无不雅爱珍重之也。”

月夜闻蟋蟀叫，贾似道心绪如潮：“时将际兮英声揭，消永夜兮共明月。临风羡兮将焉歇，霜枫落兮音尘阙。歌音未终，馀景就毕。满堂变容，㢠遑如失。”

贾似道玩蟋蟀，不是只趴在地上斗蟋蟀，而是玩出了档次，玩得雅致。 今人宠狗宠猫，远远不到贾似道宠蟋蟀的层次。李煜玩词，让后人千古叹息。贾似道玩蟋蟀，让后人千古笑骂。

贾似道斗完蟋蟀，吃了午饭，终于来到办公室，坐到太师椅上，问馆客廖瑩中和堂吏翁应龙有什么紧急事务。 朝廷日常事务， 都由他们处理，贾似道没有兴趣和时间过问。他只管大事。

廖瑩中双手送上一份文件，是荆湖安抚制值使吕文德送来的。报告说：接到襄陽府兼京西安撫副使呂文煥、荊鄂都統制唐永坚的蜡书，报告蒙军在白河口、鹿門山修筑城堡。襄阳正在被围困。吕文德还说：他已经檄知郢州翟貴和兩淮都統张世杰严加防备。

廖瑩中补充道：吕制帅还给吕文焕写了一封信，信上说：你休得胡说八道、邀功请赏。 蒙古人就是建城，也是假城。襄、樊城池坚深，兵储可支十年。 你吕六小子给我坚守。 刘整要真是轻举妄动，春水来了，看我亲自去捉拿他。 恐怕等我到时，他早就逃掉了。

贾似道（1213年－1275年）比忽必烈大两岁, 年少时是纨绔子弟，姐姐是理宗妃子。一天下半夜，理宗看见西湖里有一艘船灯火特别亮，说：“此必似道也”。第二天命令临安尹（市长）史严之给贾似道上政治课。史严之说：“似道虽有少年气息，然其材可大用也。”  理宗顺水推舟，让贾似道出任澧州知府。理宗似乎偏爱贾似道。也许贾似道在理宗前嘴巴乖巧。也许道学家理宗羡慕同情贾似道无所顾忌放荡声色。理宗父亲是一个县尉，很早死亡，由外公带大。没有掌实权以前，多年规规矩矩，庄重严肃，不苟言笑，装道德君子，想浪荡有贼心没贼胆。

贾似道的父亲贾涉（1178-1223）曾经任淮东制置使兼节制京东，屡次打败金兵，收复被金人攻占的十几个州。 贾涉病死时，贾似道只有10岁。贾似道姐姐是理宗宠妃，理宗曾想立她为皇后， 因太后反对而放弃。嘉熙七年（1243），贾贵妃去世。 贾似道自然沾了父亲和姐姐的光。 但是像贾似道这种背景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十几个。贾似道20多岁开始，就从知州、知府、安抚使、制置使步步上升。 1246 孟珙去世前，写下遺书，推荐33岁的賈似道接替他。孟珙和贾贵妃没有什么关系。1259年，賈似道以枢密使爲京西湖南北四川宣抚大使、都大提举兩淮兵甲、湖广总領、知江陵府。似乎三大战区都是他指挥。

贾似道能够独揽大权，更是靠他自己的本事。但他究竟是弄权的本事，还是征战治国的本事？也许两者兼有，但是前者超过后者。

1259年，忽必烈攻鄂州。贾似道率兵增援进入围城鄂州，忽必烈最终退走。鄂州战后，贾似道人气大长。当时的湖南安抚大使，兼知潭州，兼节度广南李曾伯拍他：“规画大，则事事备；识见远，则著著高。” 然而鄂州之战，主要是高达几名大将在作战，而且这些大将都不买贾似道的债，除了吕文德。此外，忽必烈撤军，究竟是因为打不过贾似道，还是急着回去争夺大汗位。

鄂州战后，理宗封贾似道少傅、右丞相。贾似道独揽大权后，开始推行公田法、推排法和打算法。公田法照比例购买豪绅超标的土地作为公田，然后出租。租金作为军费，从而避免了强行购买农户的粮食。然而在执行过程中，暴力执法，低价购买，用纸币购买。这些纸币因通货膨胀而贬值。 出租公田时，高估产量使租金过高，收获以后，佃户无法付租金而逃亡。推排法丈量土地，清查隐瞒的土地，然后据此收税，堵塞税收漏洞。打算法清查吃空饷的军队将领。趙葵、史巖之、杜庶获罪，向士璧、曹世雄死于监狱中。 高达因理宗保护，逃过一死。不管这些人是罪有应得，还是被公报私仇，在即将爆发的战事中，指望他们效力是不可能的。此外，他大发银关，导致通货膨胀。

这些措施，为朝廷提供了紧缺的军费，使战争能够进行。同时也得罪了士绅、军官、百姓。士绅和将领既是朝廷的支柱，又是朝廷的蛀虫。容忍他们掏空国库，中饱私囊不行。掏他们的钱包，弄的人人自危也不行。此外，贾似道鸡肠狗肚、睚眦必报，那些没有因为公田法、推排法，打算法而受害的朝中官僚， 不少人也被他踢出朝廷，贬官流放。

贾似道当了多年封疆大臣，除了鄂州之战褒贬参半的战绩外，其它没听说什么战绩，也没有战败的记录。他宫廷内斗的本事，远远超过外战的本事。贾似道当一个制置使还勉强，但是指挥全国作战就力不从心。 1259年鄂州战后，他似乎众望所归。到了1267年，除了皇帝度宗，除了吕文德集团， 没有几个人喜欢他，虽然拍马屁，贿赂的人不少。

南宋生死存亡之际，贾似道缺乏足够的军事才能，运筹全局，从长计划。更缺乏人望气度，搜罗使用人才，凝聚南宋军心民心。贾似道没有经邦济世，决策千里的雄才大略，远远不是忽必烈的对手。

听完廖瑩中讲述，贾似道想： 吕文德真是老糊涂，看不清蒙古人的目的，就是要困死襄阳。吕文德如此无能，但是又不能把他换下。换下来，就得罪了整个吕文德集团。而且荆襄前线，只有吕文德说话有人听。更重要的是，吕文德听他贾似道的话。

当初理宗要是听他的话，不在襄阳花大本钱，今天可以放弃襄阳。现在襄阳成了鸡肋，守不住，丢不得。 朝廷打不走围困襄樊的蒙军，他也不可能撤出襄樊的宋军。贾似道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襄阳最终的陷落。 襄阳陷落后如何阻挡蒙古人乘胜进攻, 现在就应该作什么准备，贾似道来不及思考，不想思考。

至少得给襄阳送粮送盐，不能让他们感到朝廷抛弃了他们，这样他们可以多挺些日子。

贾似道感到他已经为朝廷尽够了力，而且吃力不讨好，人人讨厌。他回天无力，过一天算一天吧。 乘还有机会，尽情享受美女、美食蟋蟀…..。第二天是上朝的日子。贾似道坐船上朝，去觐见度宗。他准备再次辞职。从咸淳元年（1265）到现在2年多，他就半真半假辞职了4次，每次都被度宗苦苦哀求留下。

 南宋画家、杭州人马和之《柳溪春舫图》。 图来自网络。

贾似道的彩色楼船向南缓缓划去。 前面是一艘又一艘赶快让道的画舫，帘幕内笛箫如思如潮，琵琶切切私语。 美女的歌声笑声娇娇滴滴， 让人四肢酥软，想入非非。远看西湖西岸南岸东南岸，山岭重叠，树木葱葱。水中雕梁画栋的豪宅倒影，随着微波上下起伏。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襄阳吃紧，杭州闻不到一点战争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