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的琴》内涵和艺术特色析评 汤 振 海 《钢的琴》是颗珍珠，并不耀眼夺目，但却散发着奇光异彩。很多影片都没有多大多深的内涵，经不起咀嚼、分析，而《钢的琴》十分耐看，具有丰富多样的内涵；在艺术形式上也是别有风味。 （一）多层面的内涵： 1． 望子成龙、光宗耀祖的传统伦理观念代代相传 主人公陈桂林的父亲期盼儿子如同“桂林山水甲天下”那样名满天下，但生不逢时，成了夹生饭。陈桂林又一心一意，近乎于走火入魔地要把女儿培养为钢琴家，为的是圆陈家的梦。表现这样的内容和观念在文艺作品中并不少见。陈凯歌导演过《和你在一起》，也是表现一位父亲为把儿子培养成小提琴家而付出的千辛万苦，确实令人感动。但比较单一，而《钢的琴》则反映出更多的社会内容和家庭人员的关系，涉及到离婚后的女儿抚养权，而这又围绕着陈家的伦理观：“女儿被带走，我还圆个屁啊！”而女儿的态度则很明确，“谁给她买钢琴，她就跟谁。”其实是谁给她提供更优越的条件，她就和谁在一起，最后也确实跟了傍上卖假药的大款的妈。这反映出在下一代的人生天平上，物质财富的份量已经占据为主要砝码。这样影片在反映望子成龙、光宗耀祖的传统伦理观念之中，就注入了更多富有时代特征的社会信息，而表现这些新的内容与特点正是影片主要的创作意图。 2． 反映了当代下岗工人的生活现状和情感、德性，为传统工业和老工人的队伍奏响一曲“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挽歌 影片的主人公是一伙铸造厂的下岗工人。当年的江湖大哥-----季哥如今成了挖地三尺、砸锅卖铁的包工头，最后因涉嫌销赃而被警察带走，要进局子。离开前还不慌不忙地检查了他浇灌的模子，作了交代，表现出负责而又潇洒的哥们义气，确实像个爷们；干钳工活的好把式------“快手”成了配钥匙的个体户，和陈桂林讨价还价后，以一天25块钱成交来做钢琴；“王子”当上了杀猪卖肉的屠户，挣到的钱全由老婆掌握；也有靠打牌玩老千的胖头，为了二、三十块钱被娘儿们追得屁滚尿流，后来又因不断作弊而被砍伤了手腕，成了伤兵；主角陈桂林接到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商号促销的活儿，则把这些哥们纠集在一起吹拉弹唱，挣个饭钱。他的相好淑娴则身兼独唱演员和主持人的角色，陈桂林干啥她总是跟着帮衬，还几次邀陈桂林一起过夜，又和隔壁的王抗美有过一夜情。从传统的标准来衡量，她或许还不是一个称职的淑女。但是她开朗大方、崇尚艺术、求新求美，又何必苛求于她？影片的主人公就是这样一伙人。 当他们为胖头女儿操办婚礼时，影片对新娘和新郎的形象作了晕化处理，使观众看不到人物清晰的形象，而只呈现模糊不清的图像轮廓，以此不让观众分散观赏的注意力，始终把镜头的焦点对准这些主人公们。而这些主人公们和传统文艺作品中的正面人物截然不同，他们穷困潦倒，还有些玩世不恭，并不是理想中的英雄人物，但他们热爱生活、勤劳能干、朴实可爱，富有小人物的生存智慧以及豁达乐观的人生态度。我们的主人公没有让生活压折了腰，而还是满怀热望，含辛茹苦，奋力拼打，但到最后还是一切付诸东流水，无可挽回的事态、万念俱灰的心态。生活远不象想像中的那么轻松如意。也许他们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对这种无奈的生活、生活的无奈发出一声叹息。但他们活得充实，拥有自己的个性和尊严，并且品尝到丰富的生活滋味，不枉此生。 影片的主要创作者就是在东北、辽宁、铁岭长大的，编导张猛上中学时，天天骑自行车在铁西逛；对这里的人和环境充满与生俱来的感情。影片的绝大部分場景多是在鞍山钢铁厂和红旗拖拉机厂拍摄的。破落陈旧的厂房、荒芜杂乱的工业废墟，一片传统工业衰败消亡的景象；整部影片的创作都反映出对老工业基地的怀旧情感以及对工人们的深沉感情和关注；是一首工人阶级谢幕的挽歌。影片多次借用《跟往事干杯》这首歌，来抒发一种伤悲无奈的心情。 影片其实揭示的是两类人，一类就是陈桂林一伙的工人；另一类是始终没有在银幕上出现的以卖假药为代表的不法之徒。通过陈桂林的口述，揭发他们是如何造假的；造出来的假药“撑不死人，也药不死人，钱也不少赚。”过着奢侈的生活。从一个特定的角度，揭发谴责和控诉了中国大陆改革开放以后，也就是在资本原始积累期间，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是如何昧着良心、贪赃枉法、大发其财的。而作为改革开放的牺牲者-----下岗工人的生存状态又是如何的辛劳不易。所以，影片虽然叙述了一个为女儿做钢琴的故事，但却反映出较为广阔的社会生活面以及时代的特色。 影片一开始就是一家人在办丧事，“沉痛悼念母亲”的背景就是两根冒烟的大烟囱。这是具有隐喻性的画面，它为后来的炸烟囱留下伏笔。人们签名上书，也提出多种改建方案，想要保住烟囱，但终究无济于事。最后烟囱的炸塌，则象征着一个传统工业时代的彻底结束。人们站在坡地上，陈桂林还给会抽烟的一个个地派烟，这是工人们在祭祀那个逝去的岁月。影片尾声，陈桂林的父亲死了，这和烟囱被炸互为呼应，意喻新旧生产方式的更替如同人的生老病死一样，阻挡不住。 3． 倡导和弘扬“简单为好”的生活态度 经过这么一大圈的折腾，夜晚借练学校的钢琴被赶；偷钢琴被抓；自己的相好被自己的哥们睡；铁哥们进了局子；女儿跟了前妻；父亲死了。陈桂林万念俱灰、痛定思痛，终于领悟到“越简单越好”的人生哲理和价值取向。当影片结束前，女儿问他：“爸爸，你喜欢听什么曲子？”陈桂林低沉地回答：“越简单越好。”这是影片创作者最后的归结，是画龙点睛之笔；它不只是指弹什么曲子，而是陈桂林经历了这么多的折腾而选择的新的生活态度、价值取向，也是影片所宣扬的人生哲理。 孩子们反复唱着儿歌：“如果你觉得幸福，你就拍拍手；如果你觉得幸福，你就跺跺脚。”表现幸福的方式这么简单；其实幸福的内涵也离不开简单，简单就是不刻意强求、不自寻烦恼，简单就是一切随缘、顺其自然。简简 单单才是福，平平淡淡才是真。简单是和幸福密切相连的。古今中外，一切英雄豪杰，纵然叱咤风云、一生风流，到头来还是离不开简单的基本生活。大文豪苏东坡有诗曰：“到得还来无别事，仍旧是穿衣吃饭，庐山烟雨浙江潮。”所以，简单或许是人们追求的最终境界。这在宗教，尤其是佛教与禅学中多有论述和例证。 综上所述，我们看到这部影片在内涵上逐层深化、步步提高，从培养女儿成才的小故事来反映下岗工人的社会生活及其精神面貌，然后上升到生活的进一步认识，改变对生活的态度，接近于哲理的高度。 （二）艺术形式的别开生面 1．影片创作的总体特色为黑色幽默的基调 黑色幽默是在美国形成的一种重要的后现代主义文化流派。它产生于上个 世纪六十年代，兴盛于七十年代。当时越南战争使美国陷入困境，全国上下反 战情绪高涨，社会较为动乱；同时传统的道德观念遭到挑战，生活的准则和思 想的真理受到怀疑，出现了所谓的“性解放”等新潮。在这种一下子难以适从 的社会背景下，美国的中小资产阶级于是就对现实采取了带有荒诞不经、滑稽 可笑的揭露否定、讽刺挖苦，以此发泄沉重烦闷、苦涩痛楚的心情。这就是黑 色幽默形成的时代和社会背景。 黑色幽默和一般传统意义上的幽默有所不同。传统的幽默是人们在正常的状态和心态中所为，就是追求较为单纯的诙谐风趣、含蓄取笑的效果。而黑色幽默往往是处于非常态之中的人们所为，它带有浓重的荒诞、灰暗、阴沉以至于绝望、残忍的成份。黑色幽默的作者明知无可奈何、无法挽救，但还是以似乎玩世不恭的嘲讽口吻幽它一默；把严酷的现实和痛苦的心情用插科打诨来表现。美国的文艺评论家尼克百克为了解释黑色幽默，举了这么一个例子：一个即将执行死刑的人，在临上绞刑架时，拍了拍这个木架子，对刽子手说：“伙计，这家伙结实吗？”我们中国的优秀知识分子遇罗克因为反对“老子革命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荒唐血统论，而惨遭杀害。临刑前的晚上，狱警问他家里还有事吗？遇罗克说：再给我拿些牙刷、牙膏来。其实是对狱警作最后的调侃和嘲笑。黑色幽默从外在的艺术样式来看，是属于喜剧的范畴，但它却饱含悲剧的内涵；在凄惨的无望中或者在不如意的困境下，还开着玩笑，苦中作乐，显得幽默。黑色幽默既是一种人生态度，也是一种突破传统的新型的艺术创作方法、文化流派。 黑色幽默和荒唐不经又往往是孪生兄弟，在情节处理上常常是错位、错乱。例如一开头，办丧事伴奏伤感 的《三套车》本来挺合适，但户主却嫌“太痛苦了”偏要换曲子，结果改成活泼欢快的《步步高》。这不是明显的错乱吗？但户主给钱，得照改，至于合不合适，那根本不考虑。这暗喻出金钱的支配作用，无法顾及文化艺术的价值与作用；有钱的常常会做出不合时宜的愚昧事情。悼念母亲，还请来吹火、喷火、用玻璃瓶砸脑袋的杂耍表演，这不是有点荒诞吗？但这就是当今的时代现象。我们想想会觉得有点滑稽，却又笑不出来，反而会有一点悲哀的感觉。整部影片也就是这样的一种品味。 2．真实的生活场景和富有仪式感的舞台表演的 结合 雪花飘飘下，陈桂林弹奏钢琴的片断；影片尾声部分，在车间的平台和大板车上所表演的斗牛士舞，都体现出对梦幻般的美好理想的神往与追求以及把他们所做的对命运的抗争与努力用舞台艺术的形式浓缩地表现出来。 《斗牛士之歌》是歌剧《卡门》中的著名插曲，是法国作曲家比才1874 年创作的。其坚定有力的节奏、威武雄壮的曲调表现出斗牛士的勃勃英姿和昂 扬斗志，同时又带有步步紧逼的进行曲旋律。一开始时的A大调接着就转为F 大调，高潮时反复提高到八度，使情绪和气氛更为亢奋高昂。然后再现开始部 分的主题作为过渡。到结束部分，在弦乐震音的背景下，由大提琴等乐器奏出 的悲剧性主题，则暗示出不祥和的结局，最后全曲在一种强烈的不协调的音响 中结束。而整部乐曲正好是这部影片剧情的缩影和情绪的反映。因为影片的开 始和中间部分多还是较为积极进取的格调，但结束并不是高昂激扬的，而是在 女儿所弹的起伏平稳、简单缓和的一小段儿歌曲和练习曲的音乐声中黯然退出 （镜头拉长）、低调收尾。这样的艺术表现手法和影片所要提倡的简单为好的 思想理念是一致的。 3．影片富有浓郁的俄罗斯情调及其元素 影片不仅演唱了好几首俄罗斯的歌曲，而且还用俄罗斯的曲子作为背景音乐，突出了俄罗斯的巴扬手风琴的功用；这种手风琴体积大、分量重、音域广、音色重，是演奏俄罗斯民乐的主要乐器。五、六十年代开始在中国相当流行。 场景中也有俄罗斯的绘画、木刻、摆设等。而那些工厂、设备，其实多是五十年代按照苏联的图纸建造安装的。中国和苏联的关系很深，中国受苏联的影响极大。汪工为了一个俄罗斯女孩而感情受伤、终身未娶。其实这一叙说是有象征意义的，它在某种意义上折射出中苏两国有很深的渊源但终未能结为良缘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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