柞里子：封建萬歲！

            卑尊有序是封建社會的特徵。不僅人有高下之分，國家也有高下之別。最高者稱王國，次等稱公國、再次稱侯國、等而下之稱伯國、子國、男國等等。不僅國土大小依次遞減，軍事規模也依次遞減。比如，中國西周時諸侯之邦就有“萬乘”、“千乘”、“百乘”等等的稱號。一乗\，指一輛戰車。所謂萬乘之國，就是能夠擁有一萬輛戰車的國家；所謂千乘之國，就是能夠擁有一千輛戰車的國家；所謂百乘之國等等的定義，以此類推。

            國家分等級，目的在於建立相對穩定的國際秩序。沒有等級，不分大小，群起而紛爭之，何來相對穩定的秩序？故曰：分等級是必要的，雖說可能不公平。誰來維護國際秩序的相對穩定？不言而喻，必定經由制定秩序的強者之手。弱者應盡的責任，是遵守強者制定的國際秩序而已。既弱而想指點江山，那是破壞秩序，是從事恐怖活動，是找挨揍。

什麼叫穩定？穩定就是維持現狀。現狀不僅包括強者，也包括弱者。強者既有維護現狀的責任，故強者也不能對弱者進行無理的侵犯，更不能消滅之、據其人民土地以為己有。靠什麼限制強者越權？靠以滅人之國、據其人民土地為己有為不道德的意識形態，靠滅人之國、據其人民土地為己有未必給自己帶來利益的歷史經驗。

雖然如此，日久天長，強弱之勢不能永恆不變。故曰：穩定只是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強弱此消彼長之後，秩序勢必得根據新的形勢而有所調整。調整的過程，也就是重建相對穩定秩序的過程。這過程也許能夠通過和平演變而實現，也許需要通過戰爭方才能實現。

兩次世界大戰，都是通過戰爭重建封建國際秩序的例子。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先有巴黎和會，重新劃分列強的勢力範圍，並從而締結國際聯盟以為監督執行新秩序的機構。後有“五國公約”，從軍事上確立強國的等級。當時列強皆以海軍立國，強弱的分級，於是以戰艦為準，而不是以戰車為準。根據1922年2月6日英、美、日、法、意等五國在華盛頓簽訂的條約規定：英、美、日、法、意五國主力艦總噸位之比為5：5：3：1.5：1.5。其餘細則，無須一一列舉。簡言之，英與美，就是當時的萬乘之國，日本，就是當時的千乘之國，而法與意，則是當時的百乘之國。或問中國當時處於何等級別？嘿嘿！在列強眼中，恐怕是未入流品。當時列強皆只肯與中國保持公使級而非大使級的外交關係，即其證明。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列強與時俱進，不再明目張胆劃分等級，提出大國小國一律平等的原則，並且依據這樣的原則而創設聯合國，取代戰前的國際聯盟，用之為維持國際秩序的新機構。

聯合國當真遵守大國小國一律平等的原則麼？就聯合國大會而言，似乎不錯。成員國無論大小，不是一律一國一票麼？雖然例外並非無有。蘇聯就以掩耳盜鈴之術，公然攫取三票。難道是有誰怕它蘇聯不成？不錯。怕它蘇聯的有的是。不過，蘇聯之所以能夠如此霸道，根本原因卻並非是有誰怕它，而是沒誰當真在乎誰在聯合國大會有幾票。

為何不在乎？因為聯合國的決策機構並非是聯合國大會，而是經由美、蘇、英、法、中五國為常任理事國的安全理事會。在安全理事會中，常任理事國皆有一票否決權。說白了，大國小國一律平等的原則，以及依據這一原則而建立的聯合國大會，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幌子。實際上，國際間的秩序，依然是通過封建等級制而維持的。常任理事國的一票否決權，即其證明。

無獨有偶，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不僅出現一個取代國際聯盟的聯合國，也出現一個取代五國公約的軍事協定，名之曰：防止核擴散條約。由美、蘇兩國通過秘密談判而產生、由美、蘇、英三強率先發起的防止核擴散條約，同樣是不折不扣的封建軍備分級制的產物。隨著武器技術的更新，戰艦已經不再是最具威懾的軍事力量，於是，新的條約不再着眼於限制戰艦的多寡與大小，而是着眼於限製發展核武器的權力。誰能有核武器，誰就是新的萬乘之國，不能擁有者，即成下等。

雖說就理論而言，美、蘇、英三強並不曾強迫任何國家簽署這一條約。究其實，則但凡不肯簽署者皆面臨受到制裁的壓力與威脅。之所以事實上確有若干國家敢於拒簽，是因為當時天下分為兩大陣營的形勢為某些國家留下了討價還價、卓然獨立的餘地。自從蘇聯瓦解、冷戰結束、美國獨自稱霸之後，形勢立即發生逆轉，餘地不復存在。美國現任總統布什宣稱：Either you are with us, or you are with the terrorists。弦外之音其實就是“順我者生，逆我者亡”的意思。這樣的話既然是出自美國總統之口，所謂“us”或者“我”，當然指的是美國。

伊拉克膽敢不奉美國之召，美軍立即以伊拉克具有“大規模殺傷武器”為藉口攻占伊拉克。什麼是“大規模殺傷武器”？核武器自然屬於此類。不是核武器的武器呢？當然也可能屬於此類。否則就沒有必要用“大規模殺傷武器”取代“核武器”這說法了。誰創造了“大規模殺傷武器”這一術語？美國。誰定義“大規模殺傷武器”？當然還是美國。換言之，美國業已將防止核擴散條約的定義，擅自推廣到美國覺得其他國家不適合擁有的一切武器。

誰是“其他國家”？一切美國覺得有必要制裁又能夠制裁的國家。伊拉克恰巧屬於此例，因而遭到美國的占領。北朝鮮、伊朗也屬此例，因而遭到美國的威脅。中國想必也是美國覺得有必要制裁的國家之一，只因缺乏制裁的把握，因而倖免。

      美國為什麼要制裁不該擁有“大規模殺傷武器”的“其他國家”？因為美國自認為有維護合理的國際秩序的責任。什麼叫合理？不合理的反面就叫合理。什麼叫不合理？但凡美國所不能忍的，就叫做不合理。屑小如伊拉克、如北朝鮮、如伊朗，居然妄自尊大、敢於與美國叫板。“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而一一成為美國制裁之的。

美國的責任感從何而來？從美國身為獨霸當今之世的地位而來。自從蘇聯瓦解、冷戰結束之後，天下業已通過和平演變的方式而進入以美國為天子、以其他國家為諸侯、為陪臣、為附庸的新一輪封建秩序體系。

家無不散的筵席、國無不滅的朝代、天下無不更替的霸權。美國不可能永遠稱霸，然而美國之後，繼美國而起的，能是什麼呢？能不是封建霸權麼？竊以為不能。既然如此，何妨喊一聲：封建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