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不出名的小镇,破旧狭窄的街道里挤着一家破落不堪的旅社。别看这家旅社不起眼,但全镇还就独此一家。因此,生意居然也还可以。
下午,从外面进来俩个风尘仆仆二十上下的男女,每人手里拎着一个大旅行包,在登记处站下。
“住宿?”老板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招呼。
“住宿。”男人将手中的大包放下,重重吁出一口气,用衣袖揩一把脸上的汗渍,“只是,我们没有证明。”
“我们证明丢了。”年轻的女子亦满面倦容,此刻也挤到登记处。
“没有?哦,好说。”四十岁上下的老板笑笑,给人一种宽容感,从里面将登记簿递出,“请登记。”
男子接过,看了女子一眼,在登记簿上沙沙写起来。
郝远男23县*镇***
王箐女21县*镇***
老板接过,见“到此何由”一栏填上“结婚旅行”,“证件”一栏填上“丢失”。
老板心下奇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填“旅游”二字——这小镇能有什么可看的。况且,结婚旅游就这狼狈像?
“要两间还是一间?哦,对不起,当然是一间。”见男子愠怒,老板更觉这两人有点名堂。
“给,向里,倒数第二间。开水我马上送去。”老板收下钱,拿出钥匙。
开开门,将大包扔下,两人也顾不得那屋昏暗矮小还有浓浓的霉味,更顾不上一床凌乱龌龊,四肢朝天地仰在床上。
“唉。”王箐喟然长叹。
“在家可就不用受这份洋罪了。”男子黯然神伤。
“在家?”王箐一骨碌爬起。
“我们出来已快一个月了,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可……”
“怎么,你后悔了?”
“不,我是说,”男子仍然躺着,“我是说,如果在家和你父母好好商议商议。”
“商议商议?你能拿得出几万?哼!”
“我的父母在家一定很着急。”
“窝囊废,你要图舒服乘早滚回去!”
“你,唉,小声点。”
门外,老板拎着水瓶正准备敲门,忙钉住。
“怕什么,早知你这么懦弱……”
“哎,算了,算了。我不说行了吧。”男子爬起哄着王箐。
屋里沉默了。
忽然,男子想起什么,爬起来,“怎么还没送水来?”
“水来了。来了——”老板生怕他一拉门发现了自己,忙在门外喊。
男子将门拉开一条缝,将水瓶接过又关上。
“开门。开门!”
王箐两人喝了点水吃了点干粮,正准备放松放松休息一下,却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干什么!”男子一肚子恼火。
“开门!派出所的!”
“派出所?”男子吓了一跳,他不知出了什么事。
刚刚躺下的王箐亦跳下来。派出所?他们来干什么?
打开门,进来俩个大盖帽。
“证件?”其中一个伸出手。
“为什么要证件?”王箐挡上前。
“对不起,例行公事。”警察似乎原本就没有多少情感。
“我们是旅游的,没带证件!”男子气鼓鼓地说。
“那好,请你们将行李收拾收拾。”
“干什么?”
“上派出所!”
“你——!”王箐的心情原本就糟糕透了,偏偏又碰上这么俩个混球。“我们犯了哪家王法,你们凭什么抓我们?”
“住嘴!”警察一声断喝后放慢语调,“知道吗?就凭你们没有证件。走!”
派出所里还是那俩个警察,一个询问一个记录。
“说。你们到底是哪来的?咹!”
男子低头不语。
“你们自己看去!”王箐带着愤慨。
“看?看哪里?”
“登记簿上!”王箐一字一顿。
“放肆!”负责询问的警察一拍桌子,“我知道不给你们一点厉害你们是不死心。”
“这……”男子看看警察又看看王箐。
王箐狠狠剜了男子一眼。她不是怕他说什么,她是在憎恨男子的懦弱。
“来呀。”询问的警察立即瞅出了破绽,“将这个男的押下去!”——他只是吓唬吓唬他。
男子吓坏了,以为是要动刑。
“别,别。我说,我说。”
“贱骨头!”王箐恨恨地坐在凳上。
警察狞笑了,以为可以破获一起大案。
“警长,我们登记的都是真的……”男子开始泪汪汪地“交待”。
“什么?好小子。我看你是……”
“哎呀,这是千真万确的呀。警长,有半句话骗你遭枪崩。”男子忙赌咒发愿。
“嗯。”
“我叫郝远,她叫王箐。二十多天前是她结婚大喜之日,她却跑到我那里要我跟她私奔;警长,也是我一时糊涂,就、就……”
“啪!”王箐跳起,一掌掴在郝远的脸上。她万没有想到自己离家抛友忍受骂名而去苦苦追求的心上人竟是如此怯懦卑微之辈;在同舟共济苦度难关的时刻,竟如此无情不义。
“大胆!”询问的警察再次拍响桌子,“你说说,你为何逃婚?”
“说?有什么可说的,警察先生。”王箐双手抱臂站到警察面前,“倘若有人强迫你干一件你根本就不想干的事,你愿意吗?你痛快吗?”
“嗯,倒是。但你又为何要诱他外逃?”那副尊容天生就没有好模样。
“当你贫困交加的时候,你突然看到路上有张百元大票,你高兴不?”
“嗯。”警察不知这女娃在耍什么花招。
作记录的警察则干脆放下笔——这样的笔录确实不好做。
“你拣起它,对吗?”
“……”
“所以,我找到他,并劝他跟我出来……我们得走得远远的,得找个偏僻的地方,我们得好好活下去。”
“不错。”警察的语气有了缓和,“既然你那么珍惜他,为何又当着我们的面……”
“当你欣喜万分拿着那百元大票走进饭店准备大饱一顿时,旁边有人轻轻告诉你,这是假钱!你会怎么办?”
“将钱撕了,狠狠地摔在地上。”询问的警察大手一挥。
“我没有撕,只是打了他一巴掌!”王箐从牙缝挤出这句话。
“哈哈——很好。不错!”负责询问的警察大笑着站起,“姑娘,你很有胆识。是你的行李你拿走吧。”
“那我……”郝远傻眼了。
“少不了你。小王,”询问的警察喊了一声作记录的那位,“给他十五天的滋味尝尝,让他知道以后该怎样做人!”
“警长,不能呀。”郝远汗下来了,“求求您,我家父母正到处找我呀。”
“那就让他们再找找吧!”
“走!”小王过来架起他。
“不,不!王箐,求求你,看在……”郝远的喊声渐渐远去。
王箐默默打开两只大包,拣出她的东西塞在一只包里,站起身。
“对不起,再在卑地小住几日如何?”询问的警察伸出手,“当然,不敢打扰了。”
“谢谢。你帮我了却了一桩心事。”王箐亦伸出手。
两只手握在一起。
“回单位还是回家?”原来警察的语气也挺动人。
“天边!”王箐定定地吐出。
警察一惊,“哈哈,”他佯笑着,“闯一番事业?”
“也许!”
“这小镇怎样?”
“很好。”
“留下吧。”
“……”
“留下。”警察松开手去拿那只包。
“谢谢。”王箐一扭身躲过。
“那……”
“再见!”王箐转身出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