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州 人
汤 振 海
我是苏州人,可是长得高头大马的,因而经常遭到质疑:苏州人中有你这样北方汉子身架的吗?但我确实是生在苏州市,大部分岁月也是在那里度过的。出生和成长地无疑是苏州,这恐怕改变不了。然而,我又不喜欢苏州的天气、苏州的人。
苏州的气候可以这么概括:夏天热死,冬天冷死;不冷不热的时候下雨下死。在苏州下雨的日子实在太多,且不说那“三月里的小雨淅沥沥沥下过不停”。其实何止三、四月,还有五、六月这漫长的梅雨季节雨帘连绵。即使平时,不论何月何日,老天也像孩子和那些神经质的女人的脸一样,说变就变,要下便下。一下便是好多天,除非夏天的雷阵雨才计以小时。
也正因为下雨的时候这么长,所以每次下雨的量比较小,总是细雨绵绵、雨丝朦朦的。这种江南特有的气候环境也像一把双刃剑,一方面滋润了当地人的肤色,苏州人的肌肤一般多为白晰细腻。这么说也许有点不大谦虚,因为其他空气湿润的地方,例如成都盆地的男男女女也多那么滋润。那干脆这么说得了,苏州人中皮肤粗糙的不多;另一方面这样的自然环境也对苏州人的性格特征产生重大的影响,那就是造成一种小敲小打、慢条斯理、牵丝扳凳、谨小慎微的“毛毛雨”性格。苏州人处世行事往往举棋不定、优柔寡断,缺乏那种快刀斩乱麻的爽快劲和痛快劲;而随遇而安、苟且偷安的忍受性却比中国其他地方的人要来得强。苏州人的这种典型性格特征实在是给千百年来点点滴滴的“毛毛雨”磨炼出来的。 苏州雨多,但多为小雨、中雨,暴风骤雨少,自然灾难更少;长年风调雨顺,收成好,因而成为农耕时代的“天堂”。这种优越的自然条件又使苏州人往往安居现状,相对保守,极其缺乏敢于承担风险的积极进取精神。苏州人很少有像山西人走西口、山东人闯关东、四川人去深圳那样背乡离井的。他们总认为自己的家乡最好,依恋小天地,殊不知天外有天;只有走出去,才能领略大千世界的无限风光,见多识广才会懂得:精彩纷呈的外面的世界才是人生的天堂旅程。
从生下到离开故乡,积四十年在苏州的经验教训,一言而敝之:这是一个适宜提篮小买鱼腥虾蟹、豆角菱藕,于亭台楼阁之隅品茗谈天,听雨打芭蕉的生活悠闲之地,而不是造就登高振臂、呼风唤雨的英雄和大师的摇篮。
那么走出去的苏州人又怎么样呐?别的地方暂且不表,就拿自己到美东后接触到的老乡来看,苏州人出外闯天下的数量不多,来到美国的,大多从事教学、文化、科技等工作,出体力、干重活的少;同时,循规蹈矩的多,总体素质不一定比其他地方的人差,但是,苏州人的影响与作用相对微弱。尽管在美国都呆了不少年头,可还是十分难能可贵地保持着祖祖辈辈遗传下来的“毛毛雨”习性。所以苏州同乡会不管要搞什么活动,组织起来特别吃力。不像其他地方的同胞,虽然在餐馆、衣厂等第一线打工的多,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或许做不到一呼百应,却也能表现出一定的凝聚力量。而苏州人应允什么事情特别犹豫、特别困难;你问他能否来参加活动,他会说:“等等再说。”“到时再说。”不肯给主持者心中一个底,便于安排。苏州的男性分外细心与周到,邀他来开个会,他会问你可不可以免费泊车;而苏州女性的娇惯更是天下闻名;你请她来参加活动,她会表示:不认路,不好走,最好要你去接她。倘若不能,那她会向你询问各项详情,直到你解答得唇焦舌燥也许还没个完。
前不久,纽约下了一场大雪。其实纽约的冬天经常有雪,况且交通基本不受影响,道路畅通,巴士、地铁照开不误。可是对于树叶落下来也怕打破头的苏州人来说,似乎格外严重。这个打电话来说,驾车路难行,不想来了;那个说因乘车不方便,也作罢了。一场好端端的经过几个月苦心筹备的辞旧迎新晚会就这样搞咂了。尽管天公不作美,但是,苏州人的谨小慎微、缺乏群体意识的习性却也于此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苏州人中也有超凡脱俗的。著名学者、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夏志清先生就是一位不同凡响的好样的苏州人。那天晚上,他和夫人从曼哈顿的上城家出发,搭车穿越一百多条街,踏着皑皑大雪,谈笑风声地来到晚会现场。这位八十三岁的不老松的出席,令人欢欣鼓舞,同时也使我替那些望而生畏、裹足不前的年轻苏州人感到汗颜。
夏志清先生说起话来虽然带有浓重的吴中乡音,可是,我们已经很难在他身上找到苏州人的“毛毛雨”性格。他快人快语,开朗豪爽,而且有一付侠义心肠,乐于助人。这些恐怕与夏先生十来岁就离开故乡,先去台湾,后到美国,走南闯北,海外生涯七十年的经历密切相关。
看来苏州人要变得更可爱,那就不能自我陶醉于“小桥流水”的“天堂”意识,而应换取海阔天空的胸襟,爽朗行事,洒脱处世。当然包括我这个看似“关东大汉”的苏州人在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