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真正的多党制国家,10个党派之多。不过,其他九个“民主”党派的腰,加起来也没有“党”的一根汗毛粗。近亿之众,确乎泱泱大党。党之伟大,更在其赫赫榷势。普天之下,莫非党土。对沐浴在四项或一项基本原则下的中国人民来说,党就是棒棒,党就是棒棒糖。 要当官,先入党,是中国人民的共识。想当年,一帮哥们闲聊。某人偶然提起,或被人提起,正在靠拢组织,或已经进入组织时,这人脸上,先是一副羞答答的表情,然后就是一副豁出去了的神态。好像在说: “哥们就是要积极,你又把我怎么样?。我是流氓我怕谁.” 笔者愚顽,且自觉达不到先锋队员的高标准,严要求,多年不敢动靠拢组织的念头。读研究生时,在室友的开导下,逐渐开窍。室友是一条粗犷的湖南汉子, 进门不用手推,而是一脚踢开。这哥们又是一杆老烟枪,吞云吐雾之间,常向我传授人生经验。他说,研究生期间,是最容易入党的时候。本科生发展党员很少,参加工作后也不容易。因此,不可失掉这个机会。 不少人可能都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每到星期六下午四五点钟,一帮兄弟姐妹,都拎着小板凳,到学院门口坐成一圈,学习这个文件,那个讲话。远远望去,气氛挺热闹. 我看的牙痒痒的,恨不得也挤上去捞一把。只是老婆当时在郊县工作,一到周末就急着往回赶,没时间去装神弄鬼。唱只山歌给党听,母亲哪有媳妇亲。 斗转星移,毕业留校,老婆也重返学校。终于有时间捞了。工作了几个月,我给代理党小组长,教研室同事马君递交了申请书。马君面如满月,嗓门洪亮,一见我的申请书,一双胖乎乎的手立刻伸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连说:“欢迎欢迎”。我心里一阵热乎,这党可真是春天般的温暖啊。 过了一段时间,马君通知我旁听他们的党小组会。这个党小组由几个教研室的党员组成,小组会在教学楼的一间地下实验室开,主题是讨论一个教师的入党问题。实验室阴暗潮湿,窗口射进的几条光柱中,无数微小的尘埃不规则运动,空气中飘浮着霉味和陈久的化学试剂味。这些党员们都是些熟悉的老师,此时此地, 突然认不出来了。每个人表情庄重严肃,神经兮兮。我的眼光从谁的脸上扫过,谁的眼里就闪过一丝躲闪的神情。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烛光斧影的地下工作年代。 小组会先由那位老师自我总结,然后其他党员纷纷发言。有的说她态度端正,有的说她需要进一步提高无产阶级觉悟。此外还听到许多革命词汇。当时正当自由化思潮一浪接一浪,还以为那些玩意儿早就丢到马王堆去了。 会中,一个老教师提议,大家彼此不要称老师,而要称同志。他语重心长:都是革命队伍中的人,要叫同志,才能体现亲密无间的革命关系。于是,一半的教师又纷纷改口叫同志。这位老教师对提取胆红素很有研究,据说率先跨出校门,发了一笔不小的财。一时间很难将两个形像合在一起。 我想,全国有多少这样的党小组会,有多少人在这样的会上,说了一筐又一筐假话套话。在这样的会上,他们还会讨论精神文明,讨论诚实,讨论如何提高中国人民的道德标准。 会议还在进行,我渐渐走神,脑中闪过一个个镜头。 ...孙道临同志在阁楼上发电报,头戴耳机,大义凛然。脑后一圈一圈的电波宛如佛祖头上的光环. ...地窑里的一个老大娘,手捧老毛戴八角帽的头像,深情凝视。油灯闪闪,大娘眼中突然泪花闪闪,嘴唇抖抖地,歪歪地说:毛主席呀,俺贫下中农想念您老人家. ...马小飞和漂亮的女特务接头: 你拿的什么书?阿利娜。 党小组会终于完了。走出地下室,楼外一池碧水荡漾,路旁的罂粟花风情万状。我心里发愁,这组织可不是那么好靠拢的。如果只是扫扫厕所,或者故意把手指让耗子咬一口,血淋淋的继续作实验,都还好办。可是,几十次甚至上百次地去那种会上,一本正经地说那些鬼话,真要点本事。 不久,正式的党小组长,教研室另一同事莫君从美国回来。莫君整天把一个大书包斜背在身上,说斯坦福的教授都是那么背的。一天,莫君通知我旁听另一次党小组会,然后又补一句:赵紫阳说不鼓励大家入党。一听这话,我知道完了。莫君官瘾甚大而多年不能如愿,他绝不想让我混入党内。 我想,这样也好,省得去党小组会上装疯迷窍。然而,心里又非常惋惜,从此吃不到酸葡萄。 谁知,面包还会有的。八九年七八月份开始,党大量招兵买马,以撑门面,以壮底气。那段时间,是吃人血馒头,大捞一把的黄金时光。火线申请,火线回国(大多是碰巧回国而作出火线回国的样子),火线巡回演讲。一夜间,入党,升官,变成全国知名教授,专家。 一天夜晚,学校在大礼堂举行大合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社会主义好。歌声嘹亮,慷慨激昂,一如一个月前广场一样。坦克刺刀剥夺了我们说话的自由,我们又匆匆忙忙出卖了我们沉默的自由。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一天,莫君又来邀我参加他们的党小组会。他说这是根据党委的指示,并希望我重新写申请。莫君说话时,脸上悻悻然。好事居然被我赶上了。我没有回答,心里骂了一句:去你妈的。 呜呼,终于没有抱上党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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