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二十多年前的故事。如果您有时间不妨沏一杯香茗,煮一壶咖啡;坐下来,听我慢慢给你讲……
一章 报到
真倒霉!
林芳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连高中都未考上,又连气都未喘上一口就被父母撵到百里之外的县城,在父母所在系统的一个小服务部里待业。这对从未出过远门的她来说,似乎并非就是一件愉快的事。
说是服务部其实只是临街的一爿饭店;而那“待业”两字不光带有父母的余荫,更含有一种沦落谪贬的味儿;叫人一时竟不敢在人前抬起头,不敢大声说话,更不说蹦蹦跳跳了。
十八岁,平日高傲得像个公主似的大姑娘,第一次成了瘪三。想想好可怜,而这只是因为没有考上学校。
“唉,这能怪我吗?”林芳暗叹,“我可是蛮用功的。虽说有时心思有点不专——可人到了年龄谁又能难免呢?”
她的父母倒没有责备,闲谈时给她透了点“内参”——老师说她不聪慧,所以也就枉用功。
这论断似乎也太武断,因为她的自我感觉良好——不然何来清高?——她觉得她很聪明。
但她到底没能考上,又不得不到这偏僻的小县城低颜迎客端盘洗碟。
哀哉!
想想一生如斯,心里总有种涩涩的味儿。
然而,第一天报到父母偏偏又给她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让她孤身前往,那意思很明显:对她落榜后的小小惩罚。
但林芳毕竟是个“公主”。一赌气,那微微耸起的窈窕之躯,一双满是不屑和屈下的眼睛和着两件简单的行李便准时落在服务部经理的办公室里。
不等臃肿微微秃顶的经理从报纸上抬头,便磨动两片红唇。
“我叫林芳,是来报到的!”干净利落。
经理这才注意到面前有人,鼻息间弥漫着一种诱人的芳香。他从报纸上犁起满是油光横肉的面孔,一双小眼刹时直了。
长圆皎洁的面容,淡淡冷眉下两只涂满矜持自负的双目,一头近乎飘逸的乌发——显然并不浓密;一套紫罗兰底色缀有小红花朵的连衣裙将细腰差点勒脱。此时,两只细腻的玉臂交错辉映,托抚着销魂的乳峰。
林芳冷然一笑,嘬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这样的男人她并不少见,不管他是谁。
经理猛然惊悟。那笑容未免有点冷酷,全不似她母亲那般生动可人。
“呵,请坐。”经理好不容易有了气度且站起。
“不必了。我想,”她似乎挑衅性地耸了耸小巧的鼻子,“我不能就在这休息吧。”
“呵,对。看我。”经理讪笑,用手拍了拍洒有香水的荒顶““我这就给你安排。”
经理挪开座椅出来,很随意,伸手提起了林芳的皮箱。
林芳刚想开口谢绝,却到底没吱声,拎起那一网兜日用品,跟着经理出了门。
“看来,你的父母对你还是不放心呀,”经理的语调颇为亲切,“也许你刚动身他们便挂来了电话,嘱咐我对你多加管教。管教?哈哈……”他打了个很空的哈哈,“管教谈不上,我想,你或许不会太过于为难我吧。哦,哈哈……”
“没有必要。”林芳自己亦不知是说父母的所言所行,还是经理所言的“为难”。不过,她突然感到了一点什么。是什么呢?也许是…林芳不得不承认,光那“待业”两字就足以使她颜面扫地。
她在腹沟间叹了口气,用眼瞟了一圈四周。
是个挺大的院落。四周镶上了一排高低有异新旧不一的房屋。林芳以前听父母说过,这里正式工作人员并不多;除了服务部外,只有二三十人而已。也难怪,诺大的院子竟然冷冷清清。
对面。不,准确地说已是十来步前的一排门里飘过一股浓浓的酥香,很像林芳以前吃过烧鸡的味道——那是林芳爸爸出差带的——对唾液很有吸引力。
林芳暗暗咽了一口唾液,她估测那就是她的目的地。(目的地?!)看来,以后得先练习改掉馋嘴的毛病。
经理带林芳在那喷香的门前站定,看看脚下污水狼藉只好将皮箱换到左手上;右手伸进裤袋,拽出手绢,在额角两鬓斯文地碰碰;然后又将手绢塞进口袋,朝门里喊:“谢玲!”
“谢玲。快,经理喊你。”屋里一个女子尖叫。
林芳皱了皱眉,下嘴唇抿住上嘴唇,放开。那门好黑好暗好矮,虽说能隐约透出前面的一隙街面,但亦是那样昏迷、模糊。
“喊我?”从门里钻出一个姑娘。
“开开门!”皮箱确实挺沉,经理有点受不了了。
林芳瞧在眼里,却并不伸手去接,细嫩白洁的双臂垂在胸前吊着那个网兜。
谢玲瞟了林芳一眼,“经理……”似乎要说什么。
“快点!”经理有点不耐烦了。他殊不知皮箱里除了薄薄的被条,还有换季的线衣、鞋袜,外加林芳喜欢的十多本厚厚的古典小说。
谢玲又瞟了一眼林芳,正碰上林芳流星般目光,忙错开,急急迈开步。
倘若就容貌而言,谢玲并不丑;相反,一双怯怯荒乱的眼神充分展示了女人的娇柔。然而,任你生出百般联想亦无法将她同“美丽漂亮”打上联络。
额前的刘海塔拉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一条马尾又细又黄却并不见长,本来就不高的身材因为那并不雅观的驼背又矮了一截;走起路来一钻一钻的,使得原本就不十分丰满的身子显得更加孱弱。
林芳心里涌过一阵痛怜。跟在后面她竟不忍去看谢玲走路的模样。她觉得那是一种人性的亵渎和心灵的残忍!
上苍太为过了!
好在谢玲的房间与饭店只是一墙之隔。
经理嘘了口气,将皮箱轻轻放在门口,掏出手绢,细细地擦起汗来。
门开了,是间单间。只能容下两张床和两床平行刚好能让俩人坐在床上勉强能就上的写字台。
从窗户到门七步,从门到窗户七步……
林芳突然记起二六七号牢房。然而,她却绝不相信这小天地会有七步;当然,这也绝非牢房。
“你就睡那间空的铺位。”
其实,不用经理指点林芳自然明白。
“啪!”谢玲将尚未大开的门用力推开,或许心中含有某种不平,那门又弹了回来。
“别动我的东西!”抛下一句和她形体截然不同硬梆梆的话语,便急匆匆地“钻”去了。
不管谢玲带有何种用意,林芳确乎受了侮辱,两道冷眉很自然地挑上;但她到底忍住,虽说牙齿差点咬破上唇。所以,当经理二度表示殷勤时,她将一只修长的大腿冷冷地横了过去。
“不用了!”
经理愕然,伸出的手和弯着的腰半天才收回。
“哦,对,还是自己动手好。”经理强挤出一丝笑容,自我解嘲道,“那,我走了。你先休息。”
经理又掏出手绢抹抹油光鼻子,“当然,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林芳却只是淡淡剜了他一眼。
经理好难堪,终于转身。在离一箭之地又忍不住回过头。
门是开的。林芳还立在门口,面朝房间;网兜仍吊在细长的双臂下,脚边是那只大的,不,很沉的皮箱。
他骇然,急奔回办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