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老会计
老会计其实并不老,只是因为在服务部所有八个女人当中只有她是个老姑娘,也因为她搞会计也确有好几年的历史了。三十七八的年龄足以把那些新来乍到十七八岁的姑娘吓一跳。至于她为何不结婚人们一时尚无法断定——因为她的相貌还算可以。然而有一点值得人注意的是:她已逝去了女人的美妙时光。也许原本也曾苗条的身段,现时却已过于“发福”;而岁月的侵蚀以及女人复杂的内心世界的侵扰,眼角的鱼尾纹已历历可数;虽然抹脂擦粉,却仍改不了给人一种憔悴和阴沉;只有那双眉笔下大大的双目在大放异彩——时而似流星波转,时而似竭蝉抱枝,老练中满是世故。
似乎是个元戎,在别人都上班后,才松松散散地踏进服务部,巡一眼正在做早点的姑娘,竟没有发现她要找的人,一丝狞笑浮上她的嘴角。
可是,当她调过头,走向自己那用一张写字桌一把木椅组成的开票台天地时,她愤怒了。
一个女人,一个她正寻找的女人;一个上身着白雪般短袖小褂下套深黑色长裙的女人,正坐在她那张标有“权威”和“舒适”的木椅上;几粒算盘珠在她纤纤手指下脆生生地响了两下,旁边还立有……
她不由气冲脑门。
这伙毛丫头中尚没有谁敢如此对她不恭。她倒好,上班第一天便想夺她的交椅。
“干什么的!”
她上前猛抓起林芳手中的算盘又掼到写字桌上。
“……”林芳愕然。
“小李子!”经理低喝道。
“你!”老会计小李子怒不可遏,“你这没良心的。”她的右手食指差点戳到经理的鼻尖。
经理的脸变了,嘿嘿赔笑,绕到她的身边,“我说小李子,你看,部里为了照顾你的身体,减轻你的劳动强度,决定派人分担你的一部分工作,好使你能有更多的时间搞好账目。你看,这不挺好吗?这也是为你着想吗。”经理颇能语重心长。
“还是给我另外安排吧。”林芳一推面前的算盘,站起,她可不想去夺人“衣食”。
“哦,又怎么啦?小李子这不答应了吗。”见林芳赌气,经理又忙转过身。
老会计亦是一愣。
窈窕亭亭的身躯,皎洁的面颜,瀑瀑的长发,两道冷峻横挑的睫眉,配上一身清素淡雅的装饰。她的心里凉了半截,已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大势所趋。自己毕竟是年近四十的人了,一切都已成过去。
她真是又恨又妒嫉又无奈。
她猛然惊悟,要想保住自己的一线安逸,凭她现有的“资本”只怕难以为继了。
“哟——原来是经理的主意,错怪了。”老会计两道横眉曲下,笑得亲切,“快坐,快坐。”伸手就去按林芳的双肩。
经理原想免不了要大费周折,想不到形势急转直下,忙给林芳拖过木椅。
林芳漠漠地闪了她一眼,重重坐下。
“好妹妹,别生气。你看,姐姐就是因为生气才没有你这般模样。你说呢,经理?”见林芳抱臂冷待,老会计忙向经理投去求救的目光。
“对,对。”经理忙点头,又从裤袋里摸出手绢,在额角碰碰——当然没有汗。“哦,看我,冒失,冒失!”经理又拍拍荒顶,“早该给你们介绍了。来,这是林芳。林老的独生女儿。这是小李子李兰,我们部里的会计,也是元老。”
“哟——原来是林妹妹。”如同王熙风初见林黛玉,李兰这下表示出更大的热情,抓住林芳的手。
“好,你们好好唠唠。我,有点事就先走了。”经理悬浮不定的心定了,他知道该抽身了。
“哦,我正好也有事。林妹,这是抽屉钥匙。”
李兰从裤袋掏出两把钥匙和着掏出的卫生纸一齐扔在桌上,慌慌地窜出去。
伙房里传来几声轻哼。
不知经理是否听到,但可以断言,李兰和林芳都听得清清楚楚。
“砰!”李兰一脚踹开自己的单间,跨进去;一反腿又“砰”地将门踢上。
门关上,她又痴然了。心里有着一股难言的骚动,内心深处有着一种迸发的怒涛。但她只是痴痴地立在门边。这是块她独有的天地,她自可不必当心象木椅那样让人争来夺去。以前不止一千次她都非常欣赏自己的独有——别人可谁也免不了俩人一间。可这次…她忽尔品出一种耻辱,一种污秽,一种罪恶!
她想发火,想摔东西,想跳脚,她好想象市井俗妇那样去臭骂一阵、大吵一顿、大哭一场,可房间里除了一床一桌一椅一箱一个小闹钟和女人的一点化妆品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哭?
她用上齿紧咬着下唇,忍了。
眼泪却没有忍住,虽然下来迟缓但到底流下。
李兰时时担心的这一天终于来了。但她绝没有想到自己的“苦心经营”一下便几乎惨输罄尽。
“该死的狐狸精,该剜的老色狼!”她挪动身子。
“吧哒!”鞋跟与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象碰上了毒蛇,急急甩掉脚上的高跟鞋。
鞋滚了几滚,可怜兮兮地躺在那里。
她的眼睛模糊了,泪滴下来。谁也没能想到这双黑黑的小皮鞋竟不是李兰而是经理买的。
如果李兰曾有过伤心的话,那么她现在才算明白了伤心的痛处。在她的心中她的大厦已然倾覆了。
她颇有点身心憔悴地仰在床上。
天花上有一块斑斓的黄斑,那是下雨漏的。
“你看,那是什么?”一天晚上,经理例行公务地办完事后,用胳膊拐了拐躺在一旁的李兰。
“屋漏。”李兰翻一下身,懒懒地答道。
“不,不。”经理故作神秘地将嘴贴在李兰的耳朵上,“一个浪妇。”
“你——”李兰猛坐起。
“哎呀,看你。你多什么心呢。睡吧。”经理按下李兰,拉灭了灯。
李兰突然抓起地上的皮鞋,狠狠地朝那块驳落斑斓的地方扔去。
“浪妇。浪妇!啊…哈哈……”
她哭了。
李兰一天都未吃饭。这消息使经理颇有点头痛,他的脸象给人扫了一把。但同时也给了他一次绝妙的机会。于是,晚饭后他便很自然地提了一份盒饭,堂而皇之地叩响了李兰的房门。
李兰和衣睡了,恍恍惚惚一直作着似无似有的梦。仿佛间有谁在敲门,她蹦下床,拉开。
一张胖胖的脸和着一盒饭伸到她的眼前。她揉巴揉巴眼睛,清醒了。正待举手挡驾,经理却蛇般滑进,反手扣上门。
“嘿,宝贝。你可真是小家子气呀。”他将短脖子硬伸长了一倍,贴近李兰的脸。
“出去!”李兰后退一步,一手叉腰一手戳着他。
“小乖乖,你怎么啦。”经理迫不亟待地将饭盒放下,返身抱住李兰,“别好心当成驴肝肺呀。”
“你,滚开!无情无义的东西!”李兰奋力挣出,“老娘为你误了青春,交给了你一切。你倒好,却又招了个狐狸精。说,老娘什么时候亏了你!”
“哎呀。你,你——”经理压低嗓门,以嘴努努隔壁,“你不知道,她的父母都是本系统的。”
“本系统?那我问你,老娘不是本系统的?这里哪个不是本系统的?”
“哎呀,你呀别嚷,我的姑奶奶。你这不是还干你的会计吗?你看,一月几笔帐?不正好轻松轻松?”经理拉过李兰的手。
“还想揩老娘的荤?没门!”李兰一甩手。
门外似乎有人咳了一声。
经理慌了,又摸出手绢擦擦。
“小李子,无论如何,咳咳,”他清清嗓子,“你要理解我。”
“理解屁!十足的老色狼!”
“你!”经理满脸像被血浆了一遍。
“好吧。如果你再固执下去,明天、明天就到伙房去!”经理说得颇为坚定。
“什么?!”李兰惊叫。
“想好了没有?”经理又掏出手绢,优雅地在脖子上蘸蘸。
“你……”李兰傻了。她深知经理的禀性,自己已然人老珠黄。倘若真让她去伙房,她胆寒了。
劳作、忙乱、肮脏、颜面扫地,这些都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不!”她瞪圆双目,对着经理大吼。
“哦,别怕。我可不会轻易把它让给别人。”经理心里和眼睛都笑了,“不过,现在得听我的…脱衣,上床!”
经理好惬意。
李兰已失去了主张,哆哆嗦嗦地去解自己的衣扣。泪,打在自己的手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