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电话、污水
老会计走了。走时没有告诉任何一个姐妹。听经理说,好像生了什么病,回家休假养病去了。
姑娘们并不怎么念她。只是林芳心里倒有点内疚,意识中仿佛是自己将她气病的,心中竟背了老大一段歉意。
姑娘们终于能和林芳自然地打着哈哈了。虽然林芳仍摆脱不了那份清高,但这并不影响姑娘们对林芳的“敬重”;当然,林芳也知道这不光是因为经理器重、自身的气质和为人,更主要的应该归功于桌上那部红色的电话机。
“林妹……”当小驼子谢玲第一次赴会归来时,将一小堆水果放在林芳的面前,嘬嚅了一阵后,终于开口。
“……”林芳于小说中醒来,满腹孤疑。
“昨天,是我不好。”谢玲脸红红的。
“哦,别客气。”林芳醒悟过来,双手将水果推到谢玲那边。“这是带给你的,林妹。要能原谅我就吃了吧。”谢玲的话听了叫人有点辛酸。
“哦,不必了。你留着慢慢吃吧。”林芳婉言相谢。她实在不想去羼和那些没劲的事。
“你,还恨我?”
“不。”林芳摇了摇头。
“那……”
“我实在不太…不敢吃生冷的水果。”
“是吗?…那只吃一个。”谢玲转身一阵翻腾,却没有寻出水果刀,也是急中生智,三下五除二扯下一根大香蕉,除下皮。
“吃一只香蕉吧。只吃一支。好吗?”她没有戳破林芳的谎言——水果是人人都吃的,而且大多是生冷——只是央求。
“谢谢。”林芳只好接过,再要却之就是不恭了。
“你真好。”谢玲很开心,说了一句使林芳没头没脑的话。
“你的,他好吗?”吃了别人的香蕉,林芳觉得该提提别人的高兴事。
“…一般……不过,我觉得他挺好。”灯光下,谢玲胸脯急剧起伏。
“祝你幸福!”林芳心里竟有股酸酸的。
“可是…林妹……”
“什么事?”见她欲言又止,林芳问。
“……下午的电话……”
“哦。你看,我的牙齿尚密,很关风。对吗?”林芳亮出细牙。
“我没看错,你真好。”
林芳上班刚坐下,介椿便踱过来。
“林妹,我真妒嫉你。”
林芳惘然。妒嫉?莫非工作?
“你好漂亮!”
林芳松了口气。
“谁给谢玲打的电话?”介椿突然压低嗓子。
林芳摇摇头。
“说了些什么?”介椿又问。
林芳还是摇头。
“你真聪明。老会计正是因为到处打小报告我们都讨厌她。不过……”她看了林芳一眼,见丁莲从伙房出来,便对林芳眨眨眼睛,“还是少管点好。”那语气极为深长。
“喂,介椿。这大早就守电话当心别感冒了。”丁莲大声嚷嚷,哈欠却憋不住劲,顶上。“哎哟。这鬼天,真好睡。”她摘下眼镜,揉一揉睡惺的眼睛。
“我早警告过你,要是把身子弄垮了你的那位可就不那么热心了。”介椿走过她的身边时敲一记她的脑袋,跑开。
“死妮子!”丁莲戴好眼镜,朝介椿背影骂一句,又走到林芳跟前。
“喂,林芳。以后有我电话就喊我。行吗?”她将双手别在屁股后。
“假如你有事或者回家呢?”林芳不轻不重地将了她一军。
“那,就给你吧。”丁莲一转身,笑着跑了。
林芳绝没想到她会说这话,脸一红,但到底回了一句。
“臭猪肉送和尚!”
姑娘们哄笑。
电话铃炸了。林芳刚拿起话筒,姑娘们便吱吱喳喳地猜测。
“是林芳吗?”未等林芳喂出口,对方竟点了她的名。当然是个男的。
“找谁?”林芳挑了一下双眉。
“…找你!”那人说得肯定。
“什么?”林芳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我,想问问你可有空闲。”
“喂,到底是谁?”姑娘们未听到林芳叫人,急了。
“你是谁?”林芳的汗下来了,“我们素不相识开什么玩笑!”口气却依然冷峻。
“我们是一个系统的。我是电工,叫黄亮。晚上我请你看电影可行?”
“对不起,我没时间!”林芳“啪”地放下电话。真是乱弹琴!难道向女人求爱就象将军命令士兵作仗?真是荒唐。我可没有谢玲那样急不可待。
“找你的?”介椿从伙房探出头。
“不知道!”林芳一推桌上算盘,跌在木椅上。
“嗳,林芳。晦气,是吗?”丁莲将食指竖在口中朝四周轻吁一声向林芳道。
晚上,林芳刚刚洗完澡,便咚咚咚地想起敲门声。
谢玲赴会去了,这段时间她很自得,大可不会如此匆匆便打道回府;但林芳还是拉开门,虽说心里有着十二分的不乐意。
一个身躯插进来。
“吧哒!”一脚踹进浴盆,溅起污水。
“哎呀!”他惊叫,蹦起。
来人是本大院的。两小撇八字须配上宽宽英俊的脸膛,不胖不瘦的身材打扮得也很得体。林芳和他敌过两次面,却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干什么的。现在看来,许是那个来献殷勤的电工吧。
“找谁?”林芳索性将门大开。
室内弥漫着女人特有的幽香气息。小伙子正是下午打电话的黄亮。他绝没有想到刚进屋便一脚踹进了女人的浴盆——脸红了又红。
“我,下午打过电话给你。你愿意吗?”许是那盆污水干扰了他颇为伶俐的口齿。
“哦,打电话的人太多了。你是谁?”林芳从写字台上抓起一小串钥匙,将钥匙链在手中舞得滴溜乱转;两只眉毛配上两只冷目闪着黄亮——说真话,林芳还真是第一次接男人的电话。
“我叫黄亮。忘了?”小伙子显得有点慌乱,看看衣裤看看地上——斑斑污渍。
“哦——有什么公事?”林芳一昂头甩动披发打着官腔,人靠在写字台上。
“这……”
“如果没有,那么我奉劝你还是乘早离开这里。知道吗?这是闺房,不是男人的寝室。出去!”
“我……”
“出去!”林芳直起腰,食指上的锁链仍反反复复地环绕着,大有进攻之势。
“这,我,以后再来。”男人全无两撇八字须的精明,惶惶而去。
林芳长吁了一口气,扔下钥匙;一低头,见污水未到,想想黄亮的那一脚,在开门时竟笑了。
“什么事如此高兴?”
一个粗嗓门将林芳吓了一跳,门口堵着一个大块块——那是经理。
林芳厌恶地恶恶眉头,直起腰。
“我,可以进去吗?”经理似乎永远都是那么斯文,一袭长者之风。
“请吧。”林芳打消了倒水的念头,她倒想看看经理到底是一副什么心肠。
“嘭!”
“哎哟。这……”经理这才看清那是一盆污水,脚踢在盆上。
“请坐。”林芳不动声色地将他让到谢玲床沿坐下,抱臂靠在自己床头上。
“什么事?”
“哦。不,咦,谢玲呢?”经理坐下,掏出手绢,仿佛这才发现房间里只有林芳孤身一人。
“她去赴会去了。经理有事找她请明天来。”
“不,不。”经理用手绢碰碰额角。心里话如果不是谢玲去赴会,我才不会来呢。
“不。不!”他收起手绢,连声否定,“这几天累不?”他又恢复了那份温和。
“谢谢你的关照。还有什么事?”
“哦,”经理神秘地张张,见房门大开,伸手准备掩上。
“干什么!”林芳一声断喝。
“……这”,经理终于缩回手,似有几分难堪。
“其实,”他顿了顿,轻轻的极为讨好地,“我想给你透个消息。”
“消息?”林芳眼神中折出的光芒竟使经理打了个惊寒。
“对。”经理凑到林芳面前,室内浓浓的幽香厚厚的女人气息老使他心醉,“上级决定在我们部内定一名出纳为正式工。人员就在你们当中挑选。”
“和我有什么相干!”
或许这消息是真的,但林芳有自知之明。要真有内招,她新来乍到还轮不上她。
“我准备等正式通知下达后推荐你。怎样?”
“谢谢你的关照。”林芳并不欣喜,却也没有拒绝。
经理心里却乐开了花。
“小林子,只要你心里有我,好事尚在后头呢。”一双小眼昏昏的,在两座蠕动的“小丘”上舔来舔去。
“我要休息了。”林芳动了动身子,经理贪焚的目光使她遭受了奇耻大辱,她感觉到自己的胸际缠绕着两条丑陋的毒蛇;但她终究没有发作。这不光是女性的纤弱,更主要……她也说不清,印象中似乎不应该过分得罪经理。
“小林子,你难道连一句谢谢都没有?”经理涎着脸,眼睛里只有柔柔的泛着白洁的躯体。
“谢谢?”林芳的语调象一柄利刃,已然划出了冬夏两个时差。
“对。只要,只要……”经理比划了一阵,终于禁不住心中的欲念,扑上去,一把搂住林芳。
这躯体好柔好软好迷人……经理魂消魄融。
“只要…答应……我,保证……”其丑陋已绝非人性所为。
“啪!”
一个脆脆的耳光,惊魂慑魄!
经理醒了,迷人的侗体消失了。眼前是个凛然不可侵犯的女人。女人的目光就是索命的利剑。
经理怯惧了。左边的脸颊烫人。
他恨恨地咽了口唾液,返身去了。
那记耳光好响,连林芳自己都愕然。
然而,以后的日子还长。
林芳隐隐感到一种威胁,她到底只是一个姑娘,她知道自己许多地方还很怯弱。
她突然觉得不该对黄亮太过。即或是暂时处个朋友也好。不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吗?当然,黄亮很有力量,两撇八字须便是见证。他会敌住经理的。
林芳整了整被胖经理揉皱的裙子,向门外望了一眼。
但愿他能再来!
昏黄的灯光下,那盆污水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