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章 舞厅邂逅
谢玲还是按时出门,深夜而返,每次都是阴沉沉的。林芳却一直闹不懂她在干什么,她甚至怀疑谢玲的神经在受了刺激后是不是有点失常;但她又生性懒得多事,所以也就只好充耳罔闻。
翻开书,总觉得没有多大意思;打开日记一时又不知如何下笔。
街那边隐隐传来烈烈的舞曲,听说是县文化馆新成立的舞厅正在营业。
林芳摇摇头,极力想摆脱掉那份噪音,然而耳朵偏偏不争气;而且那舞曲好熟,林芳听过也知道那是《菏西舞曲》。
又象是回到家中,坐在沙发上,呷着茶合着舞拍悠着腿。
林芳干脆放下手中的笔,抓起钥匙带上门。
说真话,除了在电影电视上,她还从没有见过真正的舞厅。
舞厅已开过三次,今晚是第四场。
跳舞的人并不多。或者说在这偏僻的小县城里原本就没有什么善舞的人,其中就包括她林芳。但林芳还是花了贰圆钱买了票进去。
进去了却很使人失望。舞厅不大,廖廖无几的青年男女同样廖廖散散,而跳舞者不过六七;看那脚步的凌乱,身姿的笨拙,亦不知所为。
一盏七彩滚灯在两个大音箱震动下,摇得还算激烈;当然,歌手乐队及其它灯光设备是绝对没有的。
几十张方凳团着几张园桌挺整齐也很洁净,两个年轻的女服务员站在两段曲曲的柜台内出售着可数的几种饮料和香烟。林芳拣一张略微僻静的桌子坐下,微眯双目,将身心交给这激荡的强分贝。
“小姐。”
模糊中似乎有人在叫他。
“小姐!”
这一声更真切。
林芳撩开眼皮,见眼前立着一位修长洒脱的男子。呼唤声正是向她发出的。
“能请你跳支舞吗?”男子见林芳睁开眼,躬身邀请道。
“跳舞?”林芳有点慌乱,这才清楚一曲已终一曲又起。
“不,我不会。”她坐正身子,摇摇头。
“真的?”
“真的。”她将目光迎去,却陡然受不了对方的目光。那是一种男性坦诚的目光,她的脸微微一红。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个女人,一个害羞文静的少女。
“你等一下。”男子走向饮料台。
“给。”他顷刻带回了两杯咖啡,“喜欢吗?”
“哦,谢谢!”在那双眼神下林芳觉得自己不会拒绝——为什么不拒绝呢?
“我叫余波,县工商局的。你呢?”男子在林芳对面坐下。
“林芳。”她呷了一小口咖啡。咖啡甜甜的夹着浓郁的苦涩。
“你是服务部那个新来的?”余波惊喜地倾过身。
“……”林芳点点头,疑惑。
“难怪!”余波感叹。“人们都说服务部来了一位冷美人。”
“是吗?”林芳亦来了兴趣,心中有股冲动,一种满足。
“你很美却不一定冷,对吗?”余波一口喝干杯中的咖啡,“要不?”他问。
“哦——”林芳向他端端只呷了一口的杯子。
“到这是第一次?”余波不勉强,放下手中的杯子。
“我也是第一次。一个人老蹲在房间里很无聊,对吗?”
“嗯。”林芳终于嗯了一声,若是平时她准会冷漠地回敬一下,但……
“轻量的工作,富裕的时间,对于我们倒是一种负担。”他双手交叉。
林芳望着他——他很有趣。
“人,生活在世上真累。一个人要去大喊大叫就有失斯文,要干点事就是想出风头,帮帮别人就是讨好或者存有歹心,提个意见又是闹矛盾,要是交朋友就干脆是作风问题…凡事皆小心谨慎以谋规范;说话且留三分,小心隔墙有耳。”
“……”林芳愕然。
“或许,人本来就不该想那么多。这舞厅倒是一种绝妙的解脱。你会在这高噪音里感到自己无存。”
“……”
“你为何不说。”
“有你说我就只有听了。”林芳微微牵动嘴角,很宽容地笑笑。
“哦,对不起。我的大脑又不够用了。”余波用手指敲敲自己的脑壳,多少有点难为情。
“你很有见解。”
“谢谢。”
“也别太消沉。”
“消沉?”余波猛睁双目,“你以为我甘愿消沉?生活,知道吗?生活会让你,不,所有人屈服!”他愤然离坐,挥舞起右手。
“……”
“看我,”他重新坐下,“我想,我会记住你的话。”
“但愿。”林芳担心他有神经衰弱症。
“再加点咖啡吗?”
“不,足够了。”她站起,“还是少喝点好,虽甜也苦。”
“谢谢。”
“我回去了。”林芳觉得今晚已经把自己一年的话都说了,但她无法控制住自己。
对面潇洒的身材,一双挂有淡淡忧愁夹和着清高孤傲的眼神使她迷乱。
“送你,好吗?”
林芳不语,转身走出舞厅。余波跟上。
“能逛逛吗?”
“这……”
“一会。”
“嗯。”那语调没法使她拒绝,就象她的话黄亮无法拒绝一样。
“喜欢看书?”俩人若即若离,到底是余波耐不住沉寂,开口道。
“看一点。”
“什么书?”
“古典。”林芳突然想跟他开开玩笑。
“也看《西厢》?”
“你没读过《三国》?”林芳反诘。
“哦,哈哈……”余波笑了,笑得豪迈奔放。
林芳心里一震——想不到他也有开朗的一面。
按传统的说法是“男不看《三国》女不读《西厢》。“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乎?”
看来林芳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女人难养是因为她的娇艳,小人难养是因为他的狡黠。你难道没有听到孔夫子的感叹和无奈?”
“庄子妻可好?”
“杜十娘可刚?”
“吕后?”
“无咸。”
“貂婵?”
“西施。”
“武则天?”
“梁红玉。”
“王氏?”
“岳母。”
“林芳?”
“你——!”林芳双眉冷竖,勃然作色。
“对不起。”余波忙顿住,“权作消遣。”
“哼!”林芳恰似受了侮辱。
“…时间不早了,送你回去好吗?”
“谢谢了。”林芳的倔强又上来了,却没有立即起步。
“这……”余波没有料到事情会弄得如此尴尬,一时又想不出缓和的办法,直搓手,“那,以后我能打电话给你吗?”
林芳不答,移开步。
“等等……”余波猛然喊。
林芳本能地站住,心中淌过一股热流,但那脚步并未追上来。余波见她未曾回头亦触发了自尊,叹一口气,去了。
林芳终于明白自己干了件蠢事,心里空落落的,耳听着那脚步声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