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锦鲤

事情还要从二十多年前南来客搬入橡园不久后说起。

不知美国何时兴起一股风气：养锦鲤。

那时互联网尚未发达，报纸杂志充斥着修建各种小鱼池的广告和方法。

南来客本不跟风，架不住铺天盖地的广告，南来客想起柳宗元的《小石潭记》，一时心动，决定也修建一个小鱼池养锦鲤。

修建鱼池首先要选址。南来客建议鱼池开在窗下。理由是便于观赏。建议被否决了，原因是会破坏草坪的整体感。要修建可以，只能修建在围栏边上。

池址定下来后，还要决定修建什么样的鱼池，具体而言，是铺设鱼池塑料布还是装预制鱼池塑料盆。用塑料布胜在挖坑可以因地制宜，而用预制塑料盆挖坑不仅受地势限制，还要受预制盆限制，得按盆的大小形状挖坑。不过两相比较，南来客觉得硬塑料盆比塑料布结实，不容易破，最后决定用塑料盆。

用塑料布也好，用塑料盆也好，都少不了挖坑。

问题来了：坑是自己挖还是请人挖？

南来客有自知之明，挖坑这活自己干不了，只能找劳动人民帮忙。包揽社区大部分住家草坪花园除草的百家园丁何西那时尚未另起炉灶，还穿着制服给园艺公司打工。给南来客及周围几家邻居打理草坪的是另一位老墨阿列克斯 （怎么老墨都爱起这个名字？）。阿列克斯来池址察看后估价：二百五十美刀，工程包挖鱼池坑、埋线坑、运回沙、预制盆、过滤器等架撑，和安装。南来客固然四肢不勤五谷不分，阿列克斯也并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挖坑找了个不会英文的墨裔壮汉。阿列克斯则上沃尔玛提货 ，运回预制盆等。预制盆浴缸大小，状如提琴，两边宽中间窄。壮汉按盆挖坑，挥镐不止，干了一整天，才把坑挖好。

壮汉临走前南来客悄悄塞给他三十块美刀。

阿列克斯也不是没动手挖坑。埋线坑就是他挖的。

埋线坑也不好挖。

后院草坪地下已经铺设了喷淋系统，星罗棋布，管道一不小心就会挖断。

埋线坑挖好后就铺设电缆。选址时没有考虑电缆长度，挖坑时才发现这个问题。阿列克斯按最短距离挖埋线坑，插头插入露台边的插座，线缆刚刚够长。

然后把预制盆放入大坑，用土填埋好周围的缝隙，再砌上挖出来的石块。

大功告成。

接着是鱼池底铺沙子、沙铺好后再铺上鹅卵石，注水、放入马达过滤器，开机试车。

一接上电源，清水哗哗地从过滤器喷管喷出。

一切就绪后，南来客往鱼池中放了白黄紫三种颜色的睡莲，六条小锦鲤、以及十条小金鱼。

预制盆、过滤器、睡莲和鱼，全是在沃尔玛买的。

池水清澈见底，睡莲接二连三开了，浮在水面上，鱼儿在睡莲周围转悠，“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的意境就出来了-尽管此莲不是彼莲。

小鱼池建成后，南来客一家每天早晚都会到鱼池边转转。有时还会在屋里隔窗望过去，虽然看不见池中的游鱼，却看得见喷泉，水柱仿佛从一圈小路中央喷出。当年养锦鲤太座不仅赞成，而且以实际行动支持，不辞劳苦独自砌出一条环池砖路，既方便了观鱼，又使鱼池美观不少。

想到喷泉，情不自禁又想到小犬Candy。后院是Candy的领地。Candy可不管什么先来后到的，把喷泉当成入侵之敌，在鱼池边对着喷泉汪汪大叫，同时使劲摆尾巴…

那是小鱼池的全盛时期。

也是小鱼池衰败的开始。

先是睡莲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得无踪无影，取而代之的是浮萍。浮萍越长越多，覆盖在水面，晓来雨过，所见不是一池萍碎，而是满池浮萍。

鱼看不见了，

喷泉也不喷水了。原来十天半月一洗的过滤海绵三天两头就得卸下来清洗，上面裹着一层淤泥。

鱼池无暇打理，只好把喷泉电源插头拔下，任由浮萍和鱼们在池中自生自灭。

久而久之，鱼池成了沤蚊之所。

鱼池荒废多年，直到南来客退休。南来客退休后百无聊赖，重整山河，想起鱼池，过去看了一眼。令人惊奇的是，池中居然还有鱼活着。插头插入插座，过滤器的马达转了两下，犹豫了片刻，随即运转起来了。南来客大喜，决定把鱼池清理出来，再养锦鲤。

南来客花了几个钟头，先把池中浮萍尽数捞起，再用水泵将满池臭水抽出，然后把鱼池用水冲洗干净，注入新水，用水泵将水循环数日除氯，然后到Petdmart 买来六条小锦鲤 （$7.5/count)和十条小金鱼（$.35/count)，放入池中。

鱼池边再摆上一块褐色大滚石，增添点古意。大滚石是附近石场买的。买了两块，总共六十多美刀，送货上门费用六十美刀。石头照例送到前院草坪。南来客提出加钱把石头运到后院，司机倒是没意见，无奈柴扉太窄，叉车进不去。司机试图动用人力资源，用手推了一下，石头纹丝不动。

只好另请高明，先找园丁何西，打电话没人接，留言也不回。正好手头有几家园艺公司留在门口的的名片，南来客给其中一家打了个电话，说好价钱（一百美刀）。个把钟头后，来了两个老墨。其中一人打量了滚石一番，开口说，人工要加一百，否则不干，还做出打道回府的样子。这不是坐地起价吗？也罢，加一百就加一百。没想到另一个得寸进尺，说没想到要移那么远（五六十尺），要加一百五。这回南来客不干了，说，不愿干请便。我不着急，你们就白跑一趟了。

二人嘀咕了几句，知道无危可乘，拿起钢钎三撬两撬把滚石移到后院鱼池边。

养锦鲤有日，鱼池还是那个鱼池，里面的鱼则换了好几批。

第一批鱼存活期最长，养了大半年，锦鲤从2’-3‘的小鱼长到10’上下，南来客一到池边，锦鲤就摇头摆尾浮出来要吃的。

没成想乐极生悲。

一天黄昏，南来客给鱼池加水忘了关水龙头，次日早上到池边一看，前一天还是鱼翔浅底，一夜之间，金鱼锦鲤全都翻肚浮在水面上。

这还是第一次。这种情况至少发生过四五次，很少有鱼幸免于难。池中一片狼籍，触目惊心。

每次事故过后，南来客都会捞起死鱼和枯叶，掩埋好死鱼的尸体，又继续买鱼去了。

每逢这会儿，太座都会幽幽地说，“害死这么多鱼还不够？”

听到这话，南来客就会想到“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 不问马。”

怎么就不想想养锦鲤给南来客生活增添了多少乐趣？

何况说这些鱼都是南来客害死的，也是不实之词。南来客不否认有几批鱼的非正常死亡南来客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那都是无心之过，疏忽所致。

过失杀鱼怎能上纲上线到“害鱼”呢？

即使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逻辑而论，也只能把死于加水那几池鱼的账算到南来客头上。近期死亡的鱼另有凶手。

真凶是南来客给鱼池除藻时发现的。

临池观鱼其乐无穷，保持池水清澈却颇费功夫。首先是除藻。一泓清水没几天就浑浊发绿，连鱼影都看不见，就是水藻造成的。南来客除藻，水泵，紫外线灯都用上了，后来还加了个大型过滤净水器，总共花了上千美刀，折腾了好几个礼拜，终于还池水一个清澈。

藻的问题得到初步解决，鱼一条条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五月在亚马逊网购了十条3-4‘的蝴蝶锦鲤，放入池中活蹦乱跳的，没几天都从池中蒸发了。六月又买了五条4-5’的各式锦鲤，没几天也都不见了。太座说，你不能再买了，要先找出原因，给什么吃了，否则多多不够买。

南来客重新养锦鲤，太座啧有烦言。帮忙打理鱼池？想都不要想。也不是不上鱼池。上鱼池是去数鱼。

“鱼池里只剩下两条金鱼了。” 上次观鱼回屋，太座如是说。

南来客过去一看，果不其然，池中只剩下两条金鱼，听到有动静，倏忽来往，瞬间不见踪影。

还有一只牛蛙，靠在池壁，大半个身子泡在池水中，露出上半身和脑袋，眼睛还跟南来客对视了一会儿。

原来罪魁祸首是你。一家伙吃掉我两三百美刀，居然还若无其事的样子。今天让我碰上了，看你往哪儿跑？吃我一棒。南来客看着牛蛙，气不打一处来，奋起手中木棒劈头打下。

牛蛙从池中一跃而起，跳到岸上，三蹦两蹦消失在石头缝隙中。

牛蛙不除，鱼难未已。可是从此南来客只闻蛙声，不见蛙影，牛蛙至今尚未缉拿归案。

今晨观鱼，发现池中只剩下一条金鱼。望着孤零零一条鱼在池中惊慌失措四处乱窜，南来客不禁想到：

锦鲤养还是不养？这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