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西
都说美国人爱花草,修整草坪是美国男士周末的一大乐趣。这话得打折扣,至少在南来客家所在的社区情况不是这样的。 南来客家所在社区,家家门前绿草如茵,然而没几家的草坪是房主自己打理的。房主不是不愿干,是没那个功夫。所以割草机之类的很少派上用场。南来客就更不用说了,整天忙于工作,家里的半自动推进式割草机等草坪修整器械,从买回来到数年后捐出,除了最初那几个月用过几次,基本上是形同虚设。家在社区,门前雪要扫,门前的草坪更要定期打理,不然杂草丛生,未免有碍观瞻,影响区容。弄不好屋主协会会发警告信的。自己没时间割草,那就花钱请割草工代劳吧。经邻居介绍,南来客联系上了一个老墨。大号阿列克斯。阿列克斯是割草专业户,出没于各大社区,凭手艺和汗水挣面包,倒也衣食无忧。可惜好景不长,固定客户名单添加了南来客后一年多,阿列克斯忽然杳如黄鹤,不知所终。 割草自有后来人。 接替阿列克斯的是何西。 何西也是墨裔(南来客注意到,从事割草这一职业的多是墨裔),而且是那种由表及里的墨裔,人生得五短三粗,圆滚滚的使人想到澳洲的考拉;胖乎乎的脸上总是挂着憨厚的笑容,只是一双狡黠的小眼睛又透露出掩饰不住的精明。 南来客所在社区的割草工主要分为两大类:园艺公司雇员,也就是给人打工的,和割草个体户,也就是给自己打工的。虽然从事这行的大多是阿米哥,两者其实很容易分辨:就看上班穿不穿制服。何西原本是穿制服的,上面印有某园艺公司名号,后来脱下制服,摇身一变,自己干了。 就这样,南来客顺理成章成了何西的客户,而至一做就是二十六七年。至于那些原园艺公司的客户怎么成了何西的客户,那就不得而知了。 从那时起, 南来客时时在社区看到何西的身影:一年四季,无论寒暑,身穿绒衣,头上包着方巾,眼镜戴上护目镜,割草机过处,草倒下一大片;修边机高速旋转,碎草四溅。割草是体力活,整理一户人家前后院草坪,连割草到修剪灌木丛到整边到最后吹风,少说也要个把小时。何西独自一人,像个机器人,干完一样再干另一样,从不叫苦叫累。活干完了摘下蒙面方巾收钱时,脸上绽放出欣喜的笑容,好像小孩领到糖果一样。 说到割草收费,何西没有明码实价的固定收费标准,而是让客户看着给。从最初谈好价格30美元一次,二十多年何西没涨过价,直到三年前南来客自己不好意思,主动加了10美刀。割草费价格由客户定,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而这正是何西的高明之处。南来客所在社区住户多为给人打工的白领,凡事讲究一个公平,处世原则与曹孟德相反,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而且never rob the poor。价格由住户定,工钱不会少给,更不会拖欠。 毕竟存在竞争,而且相当激烈。南来客给何西涨了10美刀人工后,跟一位数年前迁入的邻居闲聊得知。她付给何西也就30美刀。
工钱看着给。如果以为何西心里没数那就大错特错了。 同一条街上一位素无来往的台湾来的住户打电话给南来客,抱怨何西给她家割草不修剪灌木丛,要南来客说说何西。南来客也就一客户,只能婉转转告。何西听后说,“三十块是不带修剪灌木丛的。” 还有一次,大风将南来客前院一棵树的一枝树干吹折了,何西过来清理后,萱付给何西三张二十元美钞,问够不够,何西居然找回十元。 那时的何西,有求必应,招之即来,收费也是客户看着给。 创业艰难,何西单枪匹马,硬是在周围几个社区打下了一片天地。全盛时期,南来客所在社区4百多户人家,至少有半数是何西的客户;南来客所在街道,除了两三家,几乎所有住户的草坪都是何西修剪的。 渐渐地,鸟枪换炮,车换成了双排座大皮卡,半自动推进式割草机换成了驾驶式割草机。再接着,招兵买马。过去,割草、修边、吹风都是何西一人包揽,现如今开始团队合作了。 周末一大早,何西团队分乘几辆皮卡,浩浩荡荡开入社区,在各路口放下三几人,驾驶割草机的驾驶割草机,修边的修边,修剪灌木丛的修剪灌木丛,吹风的吹风,分工妥当,流水作业,逐家草坪做下去。轰鸣声在社区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何西干什么?何西负责巡视工地和吹风,以及挨家挨户收银,黄昏时分,再把车开过来,接上人,呼啸而去。 何西带来的人马有两个共同特点:都是老墨就不用说了,一个个看上去似乎智商都有点毛病,哪儿不对劲也说不上来,因为无法沟通;另外就是英文只会两句。跟他们说什么,听不明白就答:“No English”;连比带划好不容易弄明白了,答:Ask Jose”。修理草坪技术含量有限,工程质量和效率不受智商影响,更与英语无关。当工头当老板要有得天独厚的条件,那就是要会说英语。可是帮工用不着会说英语。会说英语的割草未必更麻利,却有可能私通客户挖墙角。会英语的制人, 不会英语的制于人,能说一口流利英语的何西深谙此理。自己当年不就是靠着会英语另起炉灶的吗? 何西费尽心机防患于未然,却不料防不胜防。 祸起萧墙,挖墙脚的居然是他妹夫。 一次,南来客的喷淋系统出了点故障,何西推荐以色列帮忙修理,说是他的cousin,后来得知其实是他的妹夫。 何西给妹夫介绍了不少生意。 不料数年后南来客再次问起以色列,何西冷冷地说,“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原来有段时间何西不知何故回墨西哥还是上哪儿去了,两个月没露面,音信全无,社区不少人家的草坪野草丛生,以色列趁虚而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何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跟他说什么先是虚与委蛇,后来干脆爱理不理。 原来是有求必应,召之即来,现在有事找他屡请不至,而且电话也不回。 花钱请你干活还要看你脸色,而且办事不靠谱,对门老赵受不了,另请高明了。 最不靠谱的是不守约。近年来,南来客被何西放白鸽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就拿今年年初那场暴风雪后请何西来清理后院。断树已经请树木公司清理了,何西只需修剪残枝。几次说好下礼拜一来,然而过了不知几个礼拜一,残枝依然在半空高悬。终于某个周末何西团队修整完南来客家草坪后,南来客逮住机会坚持要何西即时处理残枝。何西一脸不高兴地带着几个帮工,没几下就把树枝锯断清理干净了。南来客问:收费多少?何西没好气地说:不收费。南来客答:我还非给不可。掏出五十美刀递上去。 南来客也不愿欠他人情。 有时候不是钱的不钱的问题。 最近一次,南来客托何西买一车花泥,说了两个多月不见有动静,只好自己订货。没想到订货当日下午何西来了,修整好草坪后上门收钱。更没想到何西问了一句:你要买花泥? 怎么这时才问呢?南来客只好直言相告,买花泥就不劳你大驾了。花泥周六下午运到,可是只能运到前院,麻烦你帮忙运到后院好吗?我付费。” 何西面无表情迪说,“OK”。 南来客忽然发现,何西老了。 曾几何时,树梢刮屋顶,长杆刀够不着,三层楼高的大树,何西噌噌几下就上去。身手之矫健,令人叹为观止。 如今胡子拉碴,都斑白了。 周六下午,泥运到了,他老先生却不见人影。 当时答应得好好的。
南来客社区原本属于何西的地盘,已经出现了几支生力军;社区通讯有家小公司做广告居然声称:如果你要找的是价格低廉不回电话没有客服的给你割草,我们不适合你… 后面还标明:收费起价29元/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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