柞里子：回歸紀程（10）（南嶽衡山）

5月25日，同芙蓉旅行社簽訂的一攬子交易的最後一日，行程安排是南嶽衡山一日游。五嶽之中，南嶽最低。不過，去南嶽朝聖的香客之多，據說居五嶽之首。可見，南嶽雖然不得地利，卻得人和。劉禹錫說：“山不在高，有仙則靈”，看來還真有一些道理。就自外而觀之者言，南嶽的“仙”，就是香客。就香客而言，南嶽的“仙”，非佛、非道、亦非馬列，乃是祝融。祝融是何方聖神？眾說紛紛、莫衷一是。一說是三皇之一，號赤帝；另一說是炎帝之子孫；第三說是黃帝之子孫；第四說是帝高辛司火之臣；更簡單、可能也是最後出的說法是火神。最後這一說法基本上否定了第三說，而繼承了其餘三說。

也許，祝融究竟為誰？得香客們說了算。沒有香客的捧場，所謂祝融，只會沉埋於辭書或故紙，絕不會像如今這般有活力。說“如今”，因為在50、60、70年代，燒香磕頭是絕對禁止的，即使對馬克思也不成。一旦不再禁止，香客們立即如雨後春筍般冒出頭來，踏上進香的歷程。可是，問香客祝融究竟是誰合適嗎？是不是有些冒犯？況且眾香客大都是來自農村的婦女，辛辛苦苦、不遠千里而來，只為求個現世的吉利，未必在乎祝融究竟是神、是聖、是鬼，更不用說是什麼神、什麼聖、什麼鬼了，說不定從來沒想過這問題也未可知。

在南嶽72峰之中，最受文人騷客所青睞的，卻不是香客們景仰不已的祝融峰，而是南嶽最南端、靠近衡陽的回雁峰。據說北雁南飛，至此峰而止，峰因此而得名。古人題詠回雁峰的名句，多如過江之鯽。比如，王勃有“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高適有“巫峽啼猿數行淚，衡陽歸雁幾封書”；杜甫有“萬里衡陽雁，今年又北歸”；劉禹錫有“歸目並隨回雁盡，愁腸正遇斷猿時”；陸龜蒙有“不知煙霧裡，幾隻到衡陽”；王安石有“萬里衡陽雁，尋常到此回”。而最有名的，恐怕除王勃的騈文外，要數范仲淹的長短句。嘿嘿！又是范仲淹，真是無獨有偶。范某駐紮延州時填詞數闕，調寄漁家傲，其中最著稱的一闕起句曰：“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區區14個字，道盡千古戍邊者的無盡的鄉愁。

遊客雖然不一定是香客，卻大概近於香客而遠於騷客。至少，在旅遊社眼中是如此。因而衡山的一日游，不安排去回雁峰，而以祝融峰為主要目標。山不高，用不着索道纜車，輕便旅遊車可以把遊客一直拉到上距祝融峰頂不過區區數十步之遙的所在。其實，旅遊車原本可以把遊客一直拉到峰頂的祝融廟。先停下來，目的是方便遊客在一個規模龐大的香店購香。這樣的安排不能不以“周到”二字形容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嘛，手上沒香，怎麼燒香？對吧？至於不打算燒香的遊客，自然是不在導遊的既定方針之內。

輕便旅遊車盤山而山，沿途見到多處破舊房屋正在拆除中。導遊解釋說：這些都是已遷出的山民的住宅。南嶽如今是4星級旅遊景區，為升為5星級，景區內不得有居民。回想起在張家界國家公園內見民居多處，難道身為第一個國家公園的張家界景區還不是5星級？而且也沒有升級的計劃？

車抵祝融廟下那家香店之前，在途中作了兩次停留。一次在一個叫做麻姑仙境的所在。最出名的麻姑，見晉人葛洪所著《神仙傳·麻姑傳》。成語“滄海桑田”，從此傳中出。衡山的麻姑，也是個仙女，不過不是葛洪說的那一個，是另一得道仙女魏夫人的侍女。所謂的麻姑仙境，相傳是麻姑為魏夫人祝壽之地。神仙之說，屬於人的精神寄託，認真不得。不過，所謂麻姑仙境之所在，樹木蔥鬱，流水孱湲，空氣清新，倒還真是塊好地方。近時不知何方俗匠塑麻姑石像一尊，把好端端一個仙境打回人間。可惜！同行有一位加拿大的遊客，指着這塑像，操着一口南腔北調的北京話，說這女人他認識。原來此人退休後每年來中國一次，足跡已經踏遍大江南北，想必在其他旅遊景點見過類似塑像，故作是語，令柞某捧腹不已。

麻姑仙境所在，風景殊不俗

仙女麻姑是這模樣？

另一停留地點是所謂的靈芝泉。靈芝為人工製作，並非真品。旁邊有游泳池，系國民政府湖南省主席何鍵為其千金而建，據說宋美齡曾多次來此泡澡。去西安旅遊，行程安排少不得駐足華清池，令遊客遐想美女出浴。不知衡山一游安排遊客來靈芝泉泳池駐足，用意相同否？

靈芝泉

如果把這兩次短暫停留比做插曲，那麼，車到祝融峰頂，就是言歸正傳了。步行到祝融廟前一望，但見濃煙滾滾，遮天蔽日，若不是同時看見人頭踴踴，還真會以為是着了大火。如今國內無論是佛教的廟、道教的廟，還是說不清是什麼的廟，一概香火鼎盛。不過，像祝融廟前如此這般如着火似的景象，還當真沒有看見過。

祝融廟前濃煙沖天

越看越像着火

從祝融廟下來，在半山某處停下來吃午飯。有了昨日的經驗，今日自備了麵包，不再上當。除柞某父女外，自備乾糧的只有那位認識麻姑的老外。其餘同車遊客無不在飯館喝酒抽煙，瀟灑了一番。

午飯過後，下至半山的忠烈祠參觀。該祠為國民政府為紀念國軍抗戰死難者而設，據說毀於文革，爾後重新修建。又據說祠中蔣某人所題匾額仍是原裝舊貨。柞某不敢置信。當年有誰敢私藏蔣某人的東西？除非是毛自己。柞某在國內之時，官方絕口不提國軍抗戰的事跡。文藝作品如《沙家浜》等給人的印象是：但凡國軍都是隱藏的偽軍。如今能恢復忠烈祠，就反映歷史真相而言，顯然是一種進步。不過，柞某以為還不夠徹底。要徹底地還歷史以真相，就得明確指出抗戰的勝利，並不是國軍的勝利、並不是共軍的勝利、並不是國共合作的勝利，也不是中國人民的勝利，乃是依靠國際形式而獲得的勝利。如果日本不曾加盟德意，如果日本不曾襲擊珍珠港，從而直接侵犯美國的利益，中國可能就不存在了，或者依靠文化的力量致使數百年後在中國出現一個太和王朝，亦如中國歷史上之有元、有清。

抗戰忠烈祠大門

忠烈祠大堂

蔣介石書匾額

從忠烈祠大堂下望

從忠烈祠大門上眺

忠烈祠庭園

忠烈祠內7-7事變紀念碑 1

忠烈祠7-7事變紀念碑 2

從忠烈祠下至一新修的廟宇，廟前有所謂萬壽鼎，也是新修之物。鼎還有些氣派，廟則不過又一生意經之所在。

萬壽鼎

從萬壽鼎眺望新建的廟宇

最後下至南嶽鎮，車停在南嶽太廟後門。導遊奉告遊客：只有15分鐘，抓緊。南嶽太廟是五嶽之中最大的建築，最早建於何時，不甚了了，可能始於唐。現存者，建於1882年，式樣取則於北京的紫禁城。中軸線的建築代表儒家或官方正統，東線設道觀8，西線設佛寺8。儒、道、釋三家和平共處於同一廟宇之內，此為絕無僅有。進廟一看，不勝嘆息。不是嘆息廟無足觀，是嘆息最好的景點居然被旅行社視作最不相干的去處。因時間有限，匆匆在廟中一過，隨即登車返回長沙。

南嶽太廟 1

南嶽太廟 2

南嶽太廟 3

大多數同來遊客不回長沙，轉往別線，車上頓時空空如也，司機於是趁便繞道接送了一兩個熟客。一路無景致可言，但見女導遊與一乘客打情罵俏甚歡。這乘客顯然並非一般遊客，因為無論到何景點，皆不遊覽，只與女導遊攀談，甚至根本不下車，想必是女導遊的隨行男友。女兒見以上兩狀，評論道：中國缺乏professionalism。緊接著又問：Professionalism 中文怎麼說？嘿嘿！還真不好說。“職業化”？沒錯兒。不過，這詞兒顯然是為了翻譯professionalism而造，絕不能用，用了，則正說明這東西中國本來缺如，中了女兒的評論。“職業道德”？差近，也極可能只是對應“professionalism”的另一種翻譯形式。柞某思量片刻，終於說道：中文叫“正規”。

其實，“正規”也不過是差近，只是無翻譯之嫌、略勝一籌而已。綜觀中國如今的種種，缺乏“professionalism”者，何止旅遊業而已？但願這缺如，只是“前進中”的問題，而不是永久性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