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国的一个重头节目,就是回到三十八年前插过队的农村去看看。
三十八年前,我在北京近郊山区插队。那里地薄水少,产量过不了黄河,人均一年也就百八十块的收入。我们小队算好的,一分四分钱。邻队工分,两分一分钱,壮劳力一天十个工分,五分钱,够买一根奶油冰棍的。整个大队没有一个地主富农,都是过去给皇亲国戚看坟的。
如今变化如何,虽听同学(注:和我同一生产队插队的都是同班同学)讲了一些,脑子里并无概念。
早起,和我同时进所的几个同事,先陪我到薰衣草园转转。巨大的风车,成片的薰衣草,小溪,木桥,游人。。。。。。有那么一点异国风味。
十点,同事将我交接给插队的同学后,离去(因我是路盲,离开北京几十年,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我问同学为何在此见面,同学说,这就是咱们插队的地方呀!真的无法想象:六条线的半封闭高速公路穿山而过,公路左面是薰衣草园,公路右面是八万平米的生态园。我插过队的生产队全部消失了!接待我们的是原来生产队的党支部书记和团支部书记,领着我们到处转。亭台楼阁,苍松绿柏,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痕迹。书记站在大堂中央,跺跺脚说,这儿就是你们当初耪地的地方。当年书记也就二十郎当岁,高中毕业,是村里学历最高的。带着我们这些学生娃们干各种农活,尽他所能照顾我们。我们这几个同学,在分配工作时,把大队的几个最好的工种都拿走了,这全是书记给争取的,而他没有得到过我们一块糖的礼物。
以前的团支部书记,在大队当了两届队长。还和以前一样,说话不饶弯子,直来直去。
她说她当队长,纯属关系。开始乡里领导找到她,说要差额选举,让她顶个名额,也就能得百分之二三的票吧。内定是邻队的王某。她倒无所谓,去当个垫背的。谁知选举时,她却得了百分之八十三的票。说到此,她笑了,说不是我有什么威望或能力,而是三小队的队长是我堂兄,四队的队长是我小舅,六队的队长是我姨夫,加上自己所在的小队,我怎么能不上去呢。
我在任八年,这园子,那园子的都建成了,其实也不是我的功劳。而是前任们千辛万苦地把路子都趟开了,我一上任,这钱就开始到位了,让我捡到便宜了。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
人和以前一样朴实,真诚,不居功自傲。
在生态园里吃过饭,就到几个老乡家去串门。今非昔比,这四个字,还真找不出别的字代替了。
过去我们小队,几乎没人家有院子,讲究点的也就扎个篱笆什么的。带我们干活的一青年,曾带我们去他家喝水。什么叫家徒四壁?他们家就是最好的诠释:土炕上连块整席子也没有;两个土筐倒扣,上面搭块板,凳子桌子就都是它了:聊天说话时它是凳子,吃饭时坐地下,它就是桌子了。每年五月份就开始光脊梁,肩挎一跨栏背心,一直挎到十月中旬。问他为何不穿上,他说,我挎着它证明我有,我不穿着,可以省好几年。(其实每每说到此,忍不住鼻子酸酸的)。
如今,家家都有个严实的院落。我们去的几家,都养有高大凶猛的藏獒,吓得我们够呛。屋外贴有瓷砖,屋内家俱电器齐全。院里院外,枣树,柿子树,梨树无数。站那和人聊两句,就被他们现打了两大包枣(又脆又甜的冬枣)。而柿子落了一地,也不摘,说被什么菌污染了,不能吃。而当年我们插队时,什么不往嘴里填呀?真应了那句话,两条腿的不吃人,四条腿的不吃板凳,逮什么吃什么呀。而穿的和城里人没什么区别,大部分家庭都有汽车了,最不济的也有辆蹦蹦车什么的。
农村的变化之大,让我们目瞪口呆。开玩笑地对书记说,真后悔从农村出来了,当初要铁了心地扎根农村,现在我们也能分杯羹吃吧。团书记说,不是那么回事,你们多单纯呀,农村的事,你们玩儿不转。想想《马向阳下乡记》,不自觉地点点头。老书记讲了几个拆迁赔偿的故事,听着挺惊心动魄的,想想还是穷点算了,省心。
在最后一个老乡家,遇见几个妇女,正在其家串门。其中一个认识我的同学们,不认识我。哇,当年我可是知青组长耶,可见我当时有多低调。另一个拉着我的手,热切地问东问西。团书记看出我眼里的疑惑,告诉我说,这是比你晚一届的瑞兰,嫁给你们知青点边上的英俊的那位呀。
我立刻想起来了。我们知青点边上有一个女英雄,为了避免火车出轨,拼命将拧在铁路上的毛驴推出铁轨,自己被撞成高位截瘫。铁道部为答谢这女英雄,为她家盖了一溜三间全砖瓦房,还将她的一双儿女英俊,英霞换成城市户口,每年补助两个全劳力工分。英雄的壮举使她家鸟枪换了炮,英俊也成了全村姑娘们心仪的对象,包括女知青们。这瑞兰过关斩将,将自己嫁入当时的“豪门”,也是那时的一段佳话。
时光荏苒,三十多年,弹指一挥间,这瑞兰已成为一地地道道的农妇,皮肤蜡黄,两颊深陷,牙齿所剩无多,也许她们看我也如是呢。知道了是谁,拉着的手有了温度。“。。。。。。又问吃来又问穿,问咱收成好不好,还问咱农校办没办?”
出来后,团支书不满地说,一个人那么不爱惜自己,别人也没办法。但凡上点心,也不会把自己混成这幅模样。我知道她在批评瑞兰,就问发生了什么,他们的家境原来在村里不是数一数二的吗?
团支书说,你们走后没几年,她婆婆就去世了。没有了补助工分,那英俊又不上进,倒买卖被人坑进了监狱。我们给了她许多扶持,她又吃不得苦,哪个活干不了半年就退了。别人都越过越好,就她家过的半死不活的。什么都不说,先把自己捣饬利落了,总不难吧。我就看不上这扶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主。
我问这村里还有贫困户吗?答曰,基本没有了,只是有那么几户奸懒滑馋的,过的不那么好。占地的赔偿吃喝嫖赌没了,也怪不得政策。
是呀,无论何时何地,勤奋都是第一要素呀。你们去看看《第九个寡妇》,就该明白这个道理了。
阔别了三十八年的家乡呀,我们没为你做任何贡献,而你给予我们的,太多太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