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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兒看我的時候, 總讓我覺得怪怪的. 他的一隻眼睛正對着我, 或笑不幾兒的, 或直楞楞的, 另一隻眼睛黑眼珠子卻和白眼珠子分了開來, 向一邊斜去, 黑眼珠子在上, 白眼珠子在下, 黑白分明.
公社衛生院忽然傳出: 六兒殺了他婆姨, 被區上帶走了. 六兒我認得, 是河道村的赤腳醫生. 他婆姨我也見過, 是不見了有一陣了, 可六兒一直跟人說他婆姨和人跑了. 那年月, 說不清的事兒多了去了, 六兒丟了自己的婆姨, 旁人也操不着太多的心.
那陣子天熱, 我們公社衛生院病人不太旺, 醫院的大夫們覺得肚子裡太素了, 粗菜雜糧吃厭煩了, 想換點細分兒的, 決定下村去巡回醫療. 乃葉知道我玩心重, 下村又有好吃的, 怕他們拉下我, 篡奪着他們帶我去.
七月子, 趙大夫, 閻老西兒, 再加上我, 就去了六兒他們村. 一來那村兒比較富, 各家派飯不會太差, 看完了病, 病家表謝意的東西也拿得出手, 二來路又不太遠, 七八里平路, 不用麻煩叫車, 也不用騎毛驢, 走着一個時辰就到了.
路上儘是光不禿禿的山, 雲彩也沒一塊, 風都是干的, 踩在碎石頭上, 腳底下冒煙. 好不容易到了六兒的村兒, 七月子打頭我們直奔村頭六兒家去了.
村頭上幾間挺大的房子, 半新不舊的, 胡亂扎了些籬笆圍子. 一進院子, 幾隻雞就嗷嗷叫着亂撲騰着沖我們飛過來, 一頭豬懶洋洋地從圈裡眯眼兒看着我們, 院子不小, 東西很零亂.
七月子一邊推門一邊叫着: 六兒, 六兒! 門裡暗暗的, 一個人答應着, 拐着腿出來迎我們. 這人就是六兒了, 看不太出年齡, 個兒不高, 尖腦袋, 瘦瘦的, 窄臉, 有點羅鍋, 手黑而細長, 下巴和手臂上都有黑乎乎的細絨毛, 黃牙, 邊上的牙還缺了兩顆, 一裂嘴能看見. 他穿着一件有點贓乎乎的原色是藍不幾兒綠不幾兒的下面倆兜的便裝, 下面是一條黑色的大檔褲, 耳朵上夾着根煙捲.
六兒一邊招呼着我們, 一邊沖裡面喊: 快出來招呼着! 來客了! 他的聲音沙啞中帶點尖細的音. 六兒的婆姨, 六兒家的, 慢吞吞地從屋裡出來, 好象比六兒年輕些, 兩根辮子, 頭髮毛茬都在外面齜着, 看着象早起沒梳洗過, 衣服是是綠白花的, 白的地方都發黑了, 褲子, 鞋都顯大. 她沒太抬眼睛, 低聲招呼一句: 來了? 進屋喝水吧.
七月子他們怕我和村里人不熟, 別家招待不周, 就讓我在六兒家吃住. 我看着六兒婆姨趕麵條給我做白面合子飯. 我找着話和她說, 她懶懶的, 連擀麵都是懶懶的, 沒點精神氣兒, 頭髮時常搭到臉上.
我看過不少閨女婆姨做飯, 巧魚兒, 愛桃, 嫦娥她們, 都麻利兒利兒的, 擀, 撮, 捏, 團, 眼睛放光看着, 手轉着, 連腰和身子也扭着動着, 做得滿意了, 嘴裡還哼着曲兒. 蕕面的, 白面的, 高梁面的, 二面的片兒啊, 條兒啊, 捲兒啊, 疙瘩啊, 從她們手下齊唰唰地出來, 眼睛看得過癮, 吃到肚裡也舒坦.
六兒的家境不錯, 他行醫除了和我們一樣在區上培訓那幾個月外, 還有點祖上密方, 要不村里也不會選他當赤腳醫生了. 雖說他不拿公家的錢, 村里補貼的工分, 病家送的謝禮, 連外村都有慕名而來的, 他家的日子比旁家好過, 兩夫妻又沒孩子. 六兒婆姨也不用下地掙人家爺們的工分, 守着六兒這半拉子大夫, 要吃有吃, 要喝有喝, 吹不着, 曬不着, 有病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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