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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凤娥寻常不下地, 一是七月子不让, 说家里也不缺那点, 让她在家歇着, 二是她有两个娃, 一个四岁一个才六个月, 带好孩子就行了. 王院长家因只七月子一个独儿, 两公婆不肯分家开伙. 一起开伙省柴禾, 儿子落家时也必要顿顿过来, 还能守着儿子吃喝说笑, 要不日后俩闺女一嫁, 老俩人瞪人眼对眼的, 还有啥趣儿呢. 大娘是个利落人, 每天早早起身, 一身黑裤褂, 黑头帕, 先扫院子再扫屋里. 凤娥带俩孩子再辛苦也睡不成懒觉, 一经婆婆那有动静, 再不心甘也得 忙爬起来. 这一早睁眼到天黑就听婆婆的号令了. 家里的活见不着, 要说呢可真不少, 一大家子的拾柴 担煤, 烧火做饭, 喂猪喂鸡, 清屋扫院, 缝补浆洗,这都是寻常日子的活, 加上侍弄自留地, 分粮分菜┅┅┅.. 我真宁愿每天下地, 简单出活还轻省. 大娘待我和她的两个闺女没二样, 真是啥也不求, 吃好了, 睡好了, 玩好了, 没病没灾就烧高香了, 家里的活一点也不指望我们搭手. 想干还不让, 怕干不好又累了身子骨. 用大娘的话说, 日后有到婆婆家干的呢, 现年青养身子要紧, 家里也不缺你们这几下. 两个小姑不上学也不下地,说是能给嫂子搭手带带俩小侄子, 可高兴了和小侄子耍耍还行, 哭了, 闹了, 尿了, 要吃要喝就都得叫嫂子了. 凤娥手慢, 我看她经常忙了东顾不上西, 常常是头也来不及梳, 脸也来不及洗, 衣服襟上沾的不是饭粒子就是蹭的奶印子. 要说呢, 媳妇子嘛, “婆婆动动口, 媳妇儿累折腰”, 谁个婆婆不是从媳妇儿熬过来的.这也没啥稀奇, 也没啥稀或的. 吃饭是一天中的大事, 每次吃饭都是大娘下令, 凤娥准备一大家子的饭食, 多半是小米山药蛋合子饭, 稀溜溜地熬一大锅. 媳妇照例是在灶台边, 烧火, 添水, 下米(按婆婆的指示下多下少), 削山药蛋. 媳妇还要给各人盛饭, 按顺序: 公公, 婆婆, 男人, 小姑┅. 吃完第一碗, 媳妇要等着旁人添饭, 没人添了, 媳妇才能吃剩下的. 我最先见凤娥眼泪巴嚓的就是吃饭后: 才发现原来她经常吃不饱. 凤娥个大, 饭量大, 活多, 又奶孩子,可大娘让下的米每次都可着量, 往往到凤娥那就不够了. 凤娥先也跟七月子叨过, 七月子是个孝子, 自然得护着娘, 哪有大老爷们尽着婆姨说娘的不是的, 叫人笑话! 再说家里要啥有啥, 她娘来了哪次不是娘陪着闲话, 还紧着带鲜物回去, 给她买衫子娘也啥都没说, 还要咋地呢? 做媳妇嘛, 就丁点委屈也不能受了? 凤娥的手可算不上巧的, 不要说比巧鱼儿她们了, 就和同院的兰子比, 描的花, 做的鞋, 都不大比得上. 我看见大娘穿戴得齐齐整整, 举着烟袋, 皱着眉头看着凤娥手忙脚乱的干活, 叹着气, 我心里真替她俩着急, 又不能说, 又不能帮. 说呢, 不是我说话的地方, 帮呢, 越帮越忙. 凤娥刚进门那阵, 大娘还忍着, 时间一长, 人前人后, 大娘这嘴就管不住心了. 要说呢, 有几家婆婆对媳妇满意的, 旁人听了也就平常, 可这做媳妇的听了就扎心了. 大娘五十有一, 硬硬朗朗, 皮白肉红的, 有经年的活头呢, 这可熬到哪年月才是个头啊? 大娘一不顺心就跟我唠叨: 就怨你大爷, 当年多的是好闺女上 着要跟俺家攀亲, 他就是认准了这一条道, 拗不过呀., 我原先好歹盼着有个帮衬呢, 看这, 没模样, 人又不机敏, 我可咋指望她撑着这家呢! 原来王院长和凤娥的爹同过事, 关系近, 说好做儿女亲家. 王院长看凤娥人老实本分, 没啥不满意的, 七月子二十那年卫校毕业, 凤娥十六岁上就做主娶过了门. 婆姨的话是能听的厶? 她们就见着眼前针尖大小的地界, 任事儿还都挑鼻子挑眼, 你给她娶个天仙来她都能嫌身子太轻, 会飘不会跑. 娶媳妇儿是干什厶的? 少说话, 多 干活, 传续香火, 娶的这房媳妇哪样不好? 凤娥在自己屋里抹眼泪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也和过心的姐妹们唠叨. 她的事我真是爱莫能助, 好在她有七月子, 公公也对她不错, 小姑子们也没大过节, 慢慢熬着吧. 我到公社卫生院后,主要的工作就是打针卖药. 七月子他们几个医生不断有各村的人找他们看病. 一大屋子人, 抽烟的, 看病的, 拿药的, 聊天的, 打针的,全挤在一起. 烟雾缭绕, 我憋着气, 眯着眼睛, 拿药, 打针. 邻村拐子媳妇正满脸堆笑地和七月子说着什厶. 这拐子媳妇个小小的, 胸脯松松的, 路 得一身汗, 我见七月子也满脸笑容, 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手在她胸前揉来捏去. 两人继续说话, 满屋子的人该干嘛还干嘛, 只有我眼睛发直了. 才发觉屋里的烟呛得人透不过气来. 去了一个月后, 眼睛不再发直, 屋里的烟也没那厶呛了, 可这心里就结了疙瘩. 不敢问别人, 巧鱼儿来时, 悄悄的, 吭吭哧哧的就问她. 巧鱼儿心眼儿灵透, 一听头就明白了尾: 咳, 这谁不知呢? 你连这也觉得新鲜? 汉子不都这样, 旁人婆姨出气也是香的, 能沾就沾呗, 谁又能咋样了? 我不解了: 她们就愿意? 那自己汉子都躲哪去了? 想起那又搓又捏的手, 我心里又打起寒战. 巧鱼儿上下看了我几遭, 苦笑着叹气了: 你咋就木头脑瓜呢? 谁敢得罪卫生院的大医生啊! 求着他们还看人家给不给面子呢. 把他们伺候好了, 看病, 买药都方便, 钱也能少使. 这你就受不了了, 那更邪乎的你还没见过吧? 巧鱼儿看着我魂要没了的样子, 定了定又说: 七月子对你咋样? 我如实说: 没说的, 人前人后照顾, 象哥一样. 巧鱼儿说: 这就对了. 先不说你和他家这关系, 俺这山里也有规矩的, 没出门子的闺女没人敢碰的, 要不家人会和你拼命的. 我问巧鱼儿: 那凤娥知道吗? 我想起凤娥心都缩了. 巧鱼儿说: 这可算什厶呢? 光这可放不倒凤娥. 和七月子他们下村巡回医疗, 一个精精干干的婆姨招待我们吃饭. 那婆姨手可真巧, 嘴也真巧, 把我们大伙都哄得高高兴兴的. 下晚安排住宿的时候, 七月子就住她家了.这婆姨是个寡妇, 带个孩子. 我们那寡妇很难再嫁. 和凤娥, 乃叶, 嫦娥一起去公社找瞎子算命. 出了算命的门, 和嫦娥分了手, 凤娥摇着头, 看着远走的嫦娥, 替她唉声叹气了: 这闺女真稀或, 人好, 心好, 就是命不好. 快到卫生院了, 七月子远远接着, 招呼了我, 抱过手中的小二, 牵过老大, 和凤娥亲亲热热并排走着. 凤娥终于腾出手来撩了撩头发, 又替我叹气了: 平妹子, 你这没着没落的, 将来可靠谁? 卫生院里乃叶的四个闺女, 有跑的, 有叫的, 有哭的, 有喊的. 凤娥实心实意地对我说: 你说乃叶这命啊, 咋就没个男娃呢? 要不, 多好的一家呀! 凤娥的眼睛溜过忙着做饭的七月子, 又看看怀里胖胖的二小, 我听见她舒心地长长地又叹了口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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