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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女不是我们村的闺女, 是十多年前嫁到我们村来的. 老院长看她人乖巧, 又上过初中, 就推举她到区上卫校培训了几个月, 回来搞妇幼保健, 后又借调到区上妇幼保健站工作. 几年前和她男人离了婚. 女人提出离婚并成功的在我们区只听说过两例. 村里的男人提起繁女, 气儿都出不匀, 从那后没人再敢让自己的婆姨有培什么训的念头了, 婆姨一出头就要翻天. 老一辈的如院长大娘, 提起繁女也是头直摇: 好好的婆姨, 咋就不学好呢? 有个工作就连自家男人都不要了?
我喜欢繁女, 喜欢她的名字, 喜欢她的人. 细细巧巧的一个女子, 胳膊是胳膊, 腿儿是腿儿. 站着知道手放哪, 坐着知道脚放哪. 走路象河沿儿上的垂柳, 柔而不弯, 悄然没声儿, 如在水上滑行.
我是在区上卫校培训时遇见的繁女. 区上就那么大点儿地儿, 几乎天天见面. 繁女虽然只有二十八九, 细细的鱼尾纹已上了眼角. 她衣服永远整整洁洁, 但由于是离婚女子身份, 不能穿太鲜亮的颜色, 怕人讲闲话. 繁女的表情大都是淡淡的, 连笑也是抿着嘴不出声的. 一笑, 细细的眼睛弯上去, 煞是好看. 看久了, 看出连她笑的时候后面都有什么说不出的东西. 繁女的手灵巧极了, 干什么都又快又好. 繁女的心也灵巧极了, 学什么都一学就会.
因和繁女要好, 我曾到她娘家去作过客, 住过一晚上. 同去的还有另一个从太原来的女孩子小丽. 我们坐拖拉机到他们公社, 然后步行几里去她的村子. 一路上我们三人又说又笑, 繁女也没了束缚, 还跟着我们唱了好几支小曲. 她的声音也好听, 甜甜的, 软软的,不象一般山西女子那种拉长腔, 放高嗓门吊的唱法. 繁女的娘家出人意料地整洁, 连根草都知道自己该长在什么地方. 繁女的娘见了我们象得了宝贝一样, 笑兹兹的, 有条不紊, 招待我们吃这喝那. 晚上我们娘儿四个睡在一条大炕上. 山区缺水, 可我觉得这辈子也没睡过这么干净的被褥, 白白软软, 松松大大, 还香香的, 舒服极了. 我和小丽在被子里讲笑话, 蒙头打闹, 在炕上翻滚. 繁女披着衣服坐在被子里看着我们, 既不加入也不制止, 只是眯眯笑着. 大娘就老给我们往身上糊被子, 怕我们冻着. 繁女的娘饭做的也好吃, 粗粮都做得细细的, 可口极了, 菜也新鲜爽口.
我在区上培训的主教官是太原下放来的秦大夫, 三十多岁. 秦大夫也离了婚, 他老婆嫌他下放到山区, 走人了. 这秦大夫原先是对繁女有过意的, 据说两人还好过一段. 后来秦大夫看看还是有回太原的可能, 要是再找一个太原老婆, 根据政策, 回去的就更容易. 秦大夫权衡利弊后便退出了.
繁女经常和秦大夫碰面, 都是区上卫生系统的. 我见她每次看见秦大夫, 都是先慢下脚步, 脸上浮起笑意, 轻声开口: 秦大夫. 秦大夫每次都目光不正视着她, 脚步不停, 脸上马上换成一付淡漠的模样, 随便 ”嗯” 一声便匆匆擦身儿过去了. 我为繁女不忿儿, 对秦大夫在这件事上的不满与日俱增: 这也算男子汉大丈夫! 就算朋友同事也要站下来寒暄两句啊. 就那么急于撇清自己吗? 我开始还试图在秦大夫面前大说繁女的好话, 希望打动他与繁女重修旧好. 很快便发现此君纯属无可救药.
我姨夫当时下放区防疫站, 我让我姨夫帮繁女找个合适的人. 我姨夫带笑打趣我: 咱小平平还知道替人操这心呀. 我哪有心思说笑, 埋怨他怎么就不上心. 我姨夫告我: 哪那么容易. 农民是不能再找了, 当初还不就是为了她出来见了世面, 和她男人过不到一块儿去才离的. 区上合适年龄的男的都早有了婆姨了. 只能找死了婆姨或离了婚的, 那可根本没两个. 而且孩子太多的繁女也不愿意, 进门就给一堆孩子当后妈, 也太难为了. 太原人到是有, 可人家又不愿娶个农村户口的. 我唉声叹气了.
不久, 秦大夫终于如愿找到了一个太原户口的女朋友, 是个护士. 结婚登记前, 那女的特地到区上来视察秦大夫在这的表现. 繁女默默地帮她安排住处, 帮她能帮的一切. 我心中大为不满: 就算我不以貌取人, 那女的哪一点能都比上繁女? 态度傲慢, 目中无人, 对我们也就罢了, 秦大夫好歹是我们老师, 我们对师母多担待点也没什么, 可她对其他人包括繁女也是如此. 她以为她是什么人? 不就有个太原户口吗? 繁女从没说过一句埋怨的话. 就象她从来没说过一句秦大夫的坏话一样. 秦大夫很快和那女的登记结婚了, 不久就调回太原去了.
繁女自愿收拾打扫秦大夫的办公室兼住房. 我见她站在空无一人的屋里, 细细扫着, 慢慢擦着, 轻轻摸着, 久久不动.
上天给女人最珍贵的礼物, 就是让她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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