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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儿家的就是柱儿的婆姨. 嫁过来十多年的婆姨做闺女时叫什么名字早已不重要了. 她们是婆家的一分子, 为男人生儿育女, 为公婆养老送终. 嫁过来后, 是夫妻恩爱, 还是挨打受气, 娘家人都管不了许多了, 她们只能和男人一起, 打拼出在婆家的一片天地. 等儿子娶了媳妇, 象老院长大娘, 又被叫成七月子娘了.
柱儿家的大概有三十多岁(根据她儿子的年龄推算), 人高马大, 走路风风火火,脸色黑黄, 干干的, 头发乱梳着, 焦焦的, 眼睛有些浑浊, 总是一身黑裤褂, 包着褪了色的黑头帕, 说话高门大嗓儿. 她是我们村最有力气的婆姨, 一般汉子都比不上, 性子又开朗刚烈, 胆小的男人见了她都退避三舍.
男人们每天下地干活, 婆姨们家里忙时在家, 家里不忙时去地里. 闺女们高兴了就去, 不高兴了就在家. 和婆姨一起干活时老听她们说: 咱也不想来挣人家的工分儿, 可总得弄点儿零花钱啊. 我不明白, 问大娘; 怎么是挣人家的工分呢? 不是大家的吗? 大娘说: 工分是汉子们挣的, 婆姨是在家养娃儿, 喂猪, 做饭洗衣的. 可现在是公社了, 队里也不能强不让婆姨们挣, 汉子们照顾点儿就是了, 好在每家都有婆姨姊妹去挣的.
干活的时候, 最属柱儿家的能干了, 她也肯干, 一点儿不偷懒. . 一次在山上运肥, 平常人用肩挑, 她抓起两个粪筐就走, 连气儿都不喘. 别人走了三, 四趟, 她六七趟都出去了. 队长照顾我, 怕我挑不动, 安排我装粪. 我老怕装得太慢了, 一直埋头不停. 旁边的闺女劝我: 挣人家的工分差不多就行了, 多干也没用. 干活有柱儿家的在, 那是绝冷不了场的, 她不管男女, 说笑打闹, 毫无顾及. 村里闺女是有身份的, 决不能轻易随便和男人说笑, 不管辈分. 婆姨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嫁过来多年的, 除了本门近宗的长辈和大伯子, 就没有她们怕的. 那天男女都有, 柱儿家的和几个婆姨一直高声大气地和汉子们笑骂打闹. 闺女们都抿嘴听着, 只笑不说. 忽听一阵追打喊叫声, 我想看个究竟, 旁边的果叶忙拉住我, 可别过去, 咱们看不得的. 只见一个汉子在狂跑, 柱儿家的带着几个婆姨在四周堵截. 到底寡不敌众, 那汉子一下就被几个婆姨拽住, 掀翻在地, 柱儿家等一下扑上去, 把他围在中间. 旁边的汉子们都笑嘻嘻地抄着手, 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好戏. 那是一种叫南瓜装筐的游戏,我红了脸也不敢看了. 那一下午大家都情绪高涨, 活干得又多又好. 那汉子整理着衣裳, 脸上放着光, 象中了头奖一样. 婆姨们也都大笑大闹好不快活. 那天属柱儿家运的肥最多.
不久就赶上一年一度的工分评议. 年底按工分儿分粮分钱. 我坐的离柱儿家不远, 看她和别人肆意说笑打趣. 先评男再评女. 根据上一年的等级及这一年的表现重新评定. 那年队里规定全劳力一天三出工为十二分. 一等全男劳力十二分, 人选上基本没什么争议. 二等三等 费了点周折, 几经讨论还是小有争议, 最后由队长拍板决定下来.
再评女的. 队长先发话: 小平这娃到咱村够稀或的, 张大夫(我姨夫) 又很看顾咱村, 我看就定五分吧. 大家全没异议. 我只两出工(早上起不来), 在女的里大概连个中等劳力也算不上, 这可够高的了. 轮到柱儿家了, 三出工七分半. 别的婆姨妹子大都在六到七分之间. 我睁大眼睛看着柱儿家的, 她全无反对的表示, 也没有任何一个婆姨或妹子提出一点异议,很快就全过了, 队长宣布散会.
我回去问大娘, 为什么柱儿家的只挣七分半. 大娘道: 婆姨怎么能跟爷们比呢. 我争辩: 如果爷们比婆姨干得多,或干婆姨不能干的活, 那没说的. 可要是象那天送肥, 柱儿家的比谁都干得多, 难道她也挣七分半吗? 大娘心安理得地回答: 对着呢, 干什么都是七分半. 我说: 为什么? 大娘慢慢开导我: 人家让你挣多少就挣多少, 谁还争那个干啥? 人家要不让挣了呢咋办? 原来上帝只造了男人, 女人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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