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当今社会治理下的国人而言,有一种东西,始终不离左右,可以决定你的一切,甚至超越了民族和国家。那就是——党。 细细究来,这“党”大有学问。 古时的中国,有乡党之说。所谓乡党,就是老乡之意,乡里乡亲、乡族朋友。循着周制可知,500家为党,12500家为乡。可见党深入人家。如今遍布世界的同乡会,当作此解。 然而,英文“party”的概念,虽在清末借自日文译为“党”,但在传统汉语中,“党”却有着明显的贬义,如会党、朋党、乱党、死党、结党营私、党同伐异、狐群狗党等等。 而古之圣贤都强调“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孔子也说:“君子群而不党”。 由此,世间多以党为戒,后汉始有党禁。宋代以前所说的党,意为:所争者官位,所报者私怨,亦无政策可言,皆非政党。 只是到了宋仁宗时,始有朋党之议;欧阳修的《朋党论》开篇即说: “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 朋党,自古有之,指志趣相投、利益一致的一群人。朋党原本是个中性词,不论君子还是小人,各取所需,各结其党。只是欧阳修认为: 其实小人并无朋党。因为小人贪爱的是钱财薪俸,当利益相同时,他们暂时互相勾结结为朋党;一旦见利,便争先恐后。利尽,则反过来互相残害,即便是兄弟亲戚也不例外。所以,小人并无朋党,有,也是假的。 君子就不同了,他们坚持的是道义,履行的是忠信,珍惜的是名节。他们因志趣相投而结党,相互补益,提高自身修养,为国家做事,且始终如一。 所以,作为君主,只要斥退小人的假朋党,进用君子的真朋党,天下便可安定。 这算是古人为“党”正名吧。 欧阳修自幼丧父,家境贫寒,苦读而中进士,入朝为官。后因弹劾政敌,屡次被贬,仕途多舛。 《朋党论》的背景,实为欧阳修对政敌攻击其结党营私的一种反驳与清算。 只是事实上,君子虽然高风亮节,却常常单打独斗,从不屑于结党。反倒是小人,善搞团团伙伙,蝇营狗苟,在与君子PK中易占上风,将君子逼到墙角,陷入被动。 饱受团伙之害的欧阳修实在不该为朋党说话。 中国近代,又出现了会党,那是清统治时期,以反清复明为宗旨、反殖民反“封建”的民间结社的秘密团体的统称,如天地会、哥老会、兴中会、同盟会等。它们以帮会为特征,内部实行家长式领导,所有人必须宣誓效忠个人,一切唯大首领之命是从,属贼船能上不能下的依附性组织。 对上述中国的“党”,史学家钱穆有这样的概括:中国人历来对古之政党兴趣淡漠,这并不是中国人对政治不感兴趣,而是政党政治不适合国情。他指出:只有“不党”之政党,方为民主政治。即说:虽有党派,但党派活动在整个国家治理体制中不主导,如英美等。 这就涉及到了西方现代政党的概念。 西方的“政党”(party)一词源自拉丁文,意为划分,指社会的一部分。17世纪后,英国的政治家、哲学家、英美保守主义奠基人柏克(Edmund Burke,1729-1797)第一次给政党明确下了定义: 所谓政党就是:大家基于一致同意的某些特殊原则,并通过共同奋斗来促进国家利益而团结起来的人民团体。 自此,政党便与特定的政治目标与意识形态相联系,表现为选举工具、权力组织、民众控制政府的手段、谋求公职的工具、公众利益的表达渠道等不同角色,等等。 如此说来,此“政党”,则与上述中国的各类“党”不是一回事,因此需要进行区分才是,概括说: 除乡党现在已经不论外,政党只要求彼此政见相合,而会党则要求党员忠于党魁个人;政党是议院中“明目张胆主张国是者”,而朋党是“鼠伏狐媚以售其奸”的秘密组织;政党是多元的,“足以并立,而不能相灭”,而朋党、会党则是倾轧无度、不共戴天、你死我活;政党是自由结社的结果,是民主政治的产物,而朋党则是皇权制度下的官宦派别,是专制政治之产物,如此等等。 当年的辛亥革命,大量借助于会党的力量。但即使在革命党内部,人们也都认为会党不是政党,现在的会党将来一定要被现代政党所取代。而会党,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自有其存在的必要,否则革命无法成功。即使立宪派也认为,秘密结社、纪律森严的暴力革命组织值得同情。孙中山也承认:“本党系秘密结党,非政党性质”。这种情况有待革命后改变。 然而,后来这些“会党”组织即使在结束了非法状态、甚至是掌握了政权之后,也都没有变成他们所认同的现代政党,它们依旧长期处于弊端多多的“会党”状态。 有人说,国民党后来的失败,在相当程度上是因为它逐渐背离了“会党”模式,纪律松懈,组织涣散,忠诚度严重下降,官员腐败不堪,故而输给了中共。 这似乎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原因。 如果说,政权的更替、社会的变迁只有依靠“革命党”(会党)才能成功,那么革命成功后,“革命党”会如人所愿地转变为现代政党吗? 历史证明:不能! 如果和平时期一个政党能够真正从人民的利益出发,在公众的监督下实现社会环境的治理,那么,只允许效忠于个人、使用并非光明磊落手段的“会党”一定不能存在,或者说也没必要存在。 它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它事实上已经站在了人民的对立面! 问题是,倘若“革命党”革命成功之后,始终不愿甚至拒绝转变为现代政党,而且不但继续坚持战争年代的固有观念,依旧主张斗争哲学,那么国家的真正现代化出路何在? 就像前些年所传王岐山的一句话:我们就是不改!你们又能怎么办? 果真如此,怎么办? 至今,这问题依旧困扰着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