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得说回到那位报名去上大学的女孩子小Z。小Z不是那种秀气，文静型的女孩子，是那种高雅，气质型的，仪态端庄大方，矜持中透着灵气。尤其是一双大眼睛特别明亮，有神，令人心动。我与小Z接触不多，但都是厂乒乓球队的成员，那时候没有条件训练，因此从来没有在一起打过球，但是在与外单位比赛时见识过她在球场上的英姿。她球打得很好，打起球来的泼辣，凶狠与平日的端庄矜持简直是判若两人。 我心里很明白，她聪明漂亮，出身于主宰社会的红色家庭。而我呢，其貌不扬，是一名整天在粉尘中干体力活，出身于“臭老九”家庭的小工人。要想高攀上这样的女孩子是绝对不可能的，注定只能是单相思。 然而，如果有机会同她一起去上大学，那不是上天赐予的机会吗？被激情所驱动的想象力是丰富的，好象是天马行空。我幻想着与她一同搭上南下的火车，紧挨着坐在同一排座位上，白天愉快地谈天说地，欣赏窗外的景色。晚上她紧靠着我的肩膀，我感受着她温暖的身体。。。 沉迷在无边的幻想是美好的，可是梦醒后的现实却是无情的。好梦还没有做上几天，就听说厂里已经动员了另一位青工去上学。那位青工表现很好，是厂里的团干部，正在成为培养对象。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在工间休息的时候，我穿着满身是灰的工作服站在车间门口透气，刚好看见小Z从远处走来。她手里端着脸盆，刚从邻近的车间洗澡出来，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我一身狼狈，实在是无法面对心中的“女神”，只好悄悄地躲在一旁。她也许根本没有看见我，从容轻快地从我身边走了过去。目送她的背影，心中只有无限的凄凉和悲哀。听说小Z第二天就启程去了学校。 冬去春来，转眼三年过去了。小Z从大学毕业（当时的学制是三年）回到了工厂，很快被提拔为科长。我仍然是一个小工人，不过已经由配料工混成了电工。那是由于长时间割胶，我的手臂关节出现了酸痛的症状。正好机修车间需要增加电工，我以前一个学生的家长是车间主任，他大概对我的印象不错，在我的要求下就将我调去当了电工。在工厂电工是好工种，人们常说“吊儿郎当数电工”，腰上背个工具包，哪里有问题就去哪里，比成天呆在一个地方干体力活强很多。 电工需要一点技术，我跟着老师傅学，自己也自学了一点电工基础。可是，由于没有受过基本的专业教育和训练，没有理论知识，只能应付工厂里一般的维修工作，很难有大的长进，也很难改变自身的社会和经济地位。随着岁月的飞逝，年龄的见长，我常常暗自感叹：我的前途在哪里？难道就在这个小厂里当一个工人而终其一生吗？可是在那样的年代，每个人的命运都牢牢地掌握在各级“组织“的手中，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又有什么办法呢？ 1976年对中国来说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年份。这一年毛皇帝驾崩了，在随后的一个月内，发生了“打到四人帮“的类似宫廷政变，毛时代终于结束了。对于“打到四人帮“的行动，绝大多数老百姓是衷心拥护的。在我所在的工厂里，几乎每一个生产小组都吃过”团结饭“，就是职工们在各自的车间里聚在一起，摆上大碗的肉菜，喝上大碗的酒，庆祝“打到四人帮“。难能可贵的是这种活动都是自发的，人人都感觉出了一口大气，都感觉中国有了希望。 到了1977年夏季，社会上已经有了风声，说是有可能恢复统一高考。对于这些风声，一般人都是将信将疑。那时候文革十几年刚刚过去，但还是“两个凡是“的年代，很难想象可以推翻毛时代的革命成果而重回过去。 一天，一位老同学告诉我，有可靠的内部消息传出，很可能在年底恢复高考，过几天市里某机关要举行一个有关高考的介绍会。对于能否恢复高考，更重要的是什么人才能参加高考当时都无从得知，有这么一个机会去听听风声当然是很好。记不得在那个会上介绍了什么，只记得感觉到恢复高考的传闻已非空穴来风，而是呼之欲出的事情了。 大约九月份，确实的消息传来，当年全面恢复高考，实行“自愿报名，统一考试”的原则。这意味着抛弃了文革中“单位推荐”的办法，大学的大门将再次向有志者打开。尽管还不知道具体的招生办法，这道门打开多少，但是这个消息无疑是令人欢欣鼓舞的特大喜讯，对盼望有机会上学念书的青年人来说如同久旱逢甘露，云开见太阳！ 可是，希望归希望，具体到自己的身上仍然是疑虑重重，道路深不可测。 我主要有两大顾虑。第一是政审能否过关。当时虽说是自愿报名，但是还是必须经单位同意才能报考，如果单位不批准一切都是白搭。那是一个政治挂帅，讲阶级斗争，讲家庭出身的年代。我父母是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或多或少有一些所谓的“历史问题”。加之父母都有海外和港台关系，在当时可以说是“五毒俱全”，抓住任何一条都可以将我拒之门外。 第二是我的文化水平太低。我只读过初中，而且荒废多年，现在面对的是考大学。那时的情况是从1966至1977年共12年都没有过正式的高考，要想从12年间积累起来的人材中抢夺先机谈何容易。仔细想想真是感到力不从心，心存畏惧。 可是现实是无情的，这两条都是无法改变的现实，要想改变自己的处境，实现多年沉积在心中的大学梦，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我对自己和朋友说：以前是不给机会，现在有机会（严格说只是可能性）自己上不去，那就无话可说了。再说，自己就这个条件，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一旦失败也不会失去什么，继续当我的工人就是了。 一旦下定决心，必须立即行动，争分夺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