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禮拜不見,他瘦了許多,臉色比平時更蒼白,眼窩深陷,頭髮亂蓬蓬的,有幾縷垂在額頭幾乎遮住了眼睛;身上的毛衣和西褲污漬斑斑。
李兆鳴拖着腳鐐慢慢走到屋子中心站定,抬眼向坐在桌子後面的眾人看了看,神色淡然,一言不發。
那宏一拍桌子道:“人犯報上名來。”
李兆鳴淡淡地道:“本人李兆鳴,京師人氏,現任山西機器局工程師,在龍府李園暫住。”聲音仍同往常一樣低沉柔和,波瀾不興。
那宏故意愣了愣,隨即轉身向龍海心笑道:“屬下並不知道此人是龍府的客人,多有得罪了。”
龍海心笑道:“那大人哪裡話來。難道因為他是海心的英文教習,暫時住在蔽宅,那大人就不辦案了麼?”
那宏雖聽出他話中有話,卻並不生氣,反而陪笑道:“龍督辦教訓的是。”
說畢回身向李兆鳴厲聲問道:“李兆鳴,你可知罪麼?”。
李兆鳴抬眼看定那宏,語調仍是淡淡地:“自從兩天前被逮,在下一直蒙在鼓裡。現在還請大人示下,在下所犯何罪,有何證據。”
那宏冷笑道:“你不用嘴硬。我自然是人證物證俱在。你最好老實招出你是怎麼兩次偷襲城關監獄,劫走革命黨,謀殺朝廷重要人犯的,省得受皮肉之苦。”
李兆鳴淡淡地道:“那麼大人是抓錯人了。李某去年才從英國回國到機器局供職,平時深居簡出,並不認得什麼小李飛刀。”
那宏又一拍桌子:“你就是小李飛刀!你就是革命黨!你最好早點服罪,把你的同黨招出來,別等着我用刑。”
“請問那大人,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我是革命黨?”
“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來人,把阮文忠帶上來!”那宏冷笑道。
不多時,一個三十歲上下,帶着鐐拷的大漢被押了來進來。此人身量與李兆鳴相仿,骨骼卻粗壯得多;五官也算英俊,只不過臉上的皮膚粗糙黝黑,眼神犀利放肆,一條從額頭延伸到右眼角的傷疤使他顯得有點斜視。
待來人站定,那宏便道:“阮文忠,你可認得此人?”
阮文忠仔細看了看李兆鳴,臉上掠過一絲嘲諷的微笑:“小師弟,別來無恙啊。”
李兆鳴上下打量阮文忠幾眼,方淡淡地道:“阮兄,我記得你多年前就被逐出師門了,而且聽說已經死了。”
那宏打斷他們:“別廢話。阮文忠,李兆鳴是不是葉學鏞的徒弟,他會不會用飛刀?”
阮文忠又把李兆鳴渾身上下看了一遍,笑道:“李師弟不但是葉學鏞的得意弟子,還是他的關門弟子。飛刀絕技只傳給了他一個人。”
“那你怎麼知道偷襲城關監獄的那個小李飛刀就是李兆鳴?”那宏又問。
“因為,我雖然不會用飛刀,卻也看見師傅練過,甚至親眼見過師傅用飛刀殺人。我在江湖上混了十多年,當然知道除了師傅的傳人,沒有任何人會把飛刀從那個角度刺入咽喉,百發百中,一刀斷命。”
那宏扭頭看向李兆鳴:“李兆鳴,你還有什麼話說?”
李兆鳴仍舊淡淡地道:“那大人,你這個證據未免太牽強附會,撲風捉影了吧。阮文忠既說先師會飛刀,還傳給了我,那麼證據何在呢?難道憑一個江洋大盜的一面之辭就可以給李某定罪麼?再者,飛刀又在哪裡呢?我被抓的時候,你們搜了我的身,並沒發現飛刀。你若願意,可以去我住的地方搜搜看。“
那宏冷笑道:“你以為我那麼傻,明知道你把飛刀藏在別處了,還去你家裡搜。再說,”他看了看龍海心:“你現在住在龍府,我也不敢冒犯了巡撫大人和龍督辦去那裡搜。你今天要是不交出你的飛刀,就別想活着走出這個屋子。”
龍海心冷笑道:“那大人這是什麼意思,你要是覺得應該搜,現在就可以帶人去。”
那宏陪笑道:“屬下不敢打擾府上。我自有辦法讓此人乖乖地把飛刀交出來。”回頭向手下道:“來人,把阮文忠帶下去,再把夾棍給我拿來!”
說畢踱到李兆鳴面前,先作勢向他臉上打量了幾眼,又一把抓住他帶着手銬的手腕,把他的一隻手抬起來仔細欣賞。
“早就聽人說機器局的李工程師,不但學貫中西,而且琴棋書畫無所不精,今次一見,果然好風流清雅人物。就連一雙手都生得這麼好。你若是再不招,我讓你不但生不如死,而且下半世再也彈不得琴,寫不得字。”他清清淡淡地說。
李兆鳴把他的手一把摔開,看定他不緊不慢地道:“那大人,你明知道李某是外地人,在太原沒有勢力,所以用這個法子對付我。想李某是什麼人,值得大人如此眷顧?你不是想把我屈打成招,用以對付別的什麼人罷?李某現在落在你手裡,要打要殺任憑你行,李某寧死不會說違心的話,做違心的事。”
聽了這話,那宏臉上頓時紅一陣白一陣,抬手狠狠打了他一個耳光,李兆鳴被打得向後踉蹌了半步,嘴角立刻滲出殷紅的血絲。
那宏冷笑道:“看你嘴挺硬,原來這麼不禁打。來呀,上夾棍。”一邊說一邊用眼角觀察着龍海心的反應。
話音剛落,便從後面上來一個大漢,在李兆鳴小腿上狠踢了一腳。李兆鳴身子一軟,雙膝跪在了地下。另外一個人上前攥住他的雙腕,李兆鳴低着頭,並不掙扎,任由那大漢把竹片和牛皮條穿成的夾棍固定在他的十指上。他的頭低着,半張臉被黑髮蓋住,龍海心看不清他的表情,自己的雙手在桌子下面卻已緊緊地攥成了拳頭。
那宏淡淡說了句:“用刑”,便悠閒地走回桌子後的座位,坐下點了一根煙。兩個大漢馬步在兩側站定,手中漸漸收緊牛皮繩,李兆鳴雖然一聲不吭,頭卻垂得更低了,龍海心清楚地看見他雙肩開始微微顫抖,胸口起伏得越來越劇烈。
那宏吐了幾口煙,向兩個手下擺了擺手,兩個人鬆了牛皮繩,李兆鳴雙肩晃動了一下,半抬起頭來。他面白如死,幾縷碎發被汗水打濕,沾在額頭和臉頰上,嘴唇咬出了鮮血。
“你招是不招?”那宏又吐了口煙,雲淡風輕地問。
李兆鳴輕輕搖了搖頭,抬頭看了他一眼,嘴裡斷斷續續吐出幾個字:“李兆鳴…本無罪…”,便又低下頭去,不再看他。
那宏向二人擺了擺手,牛皮繩又重新拉緊了,二人這次加大了力氣,李兆鳴的雙肩抖動得越來越厲害。龍海心雖然不動聲色,背上卻早已滲出了汗,中午匆匆吃下的一點東西都從胃裡升起來,堵在了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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