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別業
中歲頗好道 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 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 坐看雲起時
偶然值林叟 談笑無還期
[賞析] 詩人在首聯中說明自己中年以後崇信佛法,晚年在終南山安然隱居。落筆精練自然,超然世外之情淡淡溢出。在悠然自得的隱居生活中,詩人時常乘興獨自閒遊,怡情悅性。“勝事空自知”更加表示自己高懷逸興,獨得其樂。頸聯動中寫景,禪機充滿,是難得的千古名句。上句說自己隨意而行,信步就到了流水的盡頭;下句說在這無路之處,索性就地坐下,閒看白雲飄浮而起。一行、一到、一坐、一看,乾淨利落,自由灑脫,詩人無着無粘,不煩不惱得境界心行全然而出。尾聯於獨寂無聲處,忽地值遇林叟,盡興談笑,悠然忘時。更是將無牽無掛,獨立特行之境推到極處,並且引向平常。通詩流暢自然更勝行雲流水,“隨緣任性,笑傲浮生”的禪者風姿躍然而出。
夏日過青龍詩謁操禪師
龍鍾一老翁 徐步謁禪宮
欲問義心義 遙知空病空
山河天眼裡 世界法身中
莫怪銷炎熱 能生大地風
[賞析]本詩首寫詩人自己已老態龍鍾、步履蹣跚地冒着炎熱前往青龍詩拜謁操禪師。路途的艱辛,反襯了詩人對佛法的虔誠。平靜的敘述,讓人感覺到這份虔誠沒有了如火如荼的熾烈,卻已深入詩人心中,與生命融為一體,沉穩而堅實。在拜謁操禪師後,疑問煙消雲散。接着的二聯表述了詩人豁然除疑後的體悟。“一毛孔容三千大千世界”。整個山河大地盡在天眼中也是平常事。法身橫遍十方,豎窮三際,世界豈能超出其外?若證此義,炎熱也不是炎熱,只是心生。不執炎熱相,大地風自可驟然而起,銷盡炎熱。卻也不見絲毫炎熱得滅。全詩對仗極其工整,說理明晰,禪悟深刻,內容有收有放,體現了王維作詩和禪修的深厚功力。
飯覆釜山僧
晚知清淨理 日與人群疏
果從雲峰里 顧我蓬蒿居
藉草飯松屑 焚香看道書
燃燈晝欲盡 鳴磬夜方初
一悟寂為樂 此生閒有餘
思歸何必深 身世猶空虛
[賞析]詩的前六句寫出晚年的歸心處,以及侯僧,僧至的情形。詩人一生傾心佛法,至晚猶愈,完全歸心清淨佛理。“日與人群疏”既寫自己每日用功修行,疏與人往,又透出曲高必然和者寡。詩人對將來應供的山僧充滿了尊敬,並且嚮往雲峰上的生活的敘述。大家坐在草墊上,以松子為食,既簡樸又脫塵絕俗。食罷焚香閱經,獲取精神食糧。在一片香氳yun祥和中,時間倏shu忽而過,而沉浸於佛理禪味中的詩人並未有所察覺。直到燈燃磬鳴時,方猛然知晝去夜來。這既是禪定的體現,又表明時間是相對的。最後四句是全詩畫龍點睛之處。“一悟寂為樂”描述詩人在與僧人一起讀經參修中豁然有悟,從而深得寂滅之樂。從“一悟”可以看出詩人修行方法是屬於提倡頓悟的南宗,所謂“迷來經累劫,悟則剎那間”是也(壇經)。既悟寂樂,就是“絕學無為閒道人”(永嘉大師.證道歌),故曰“此生閒有餘”。已悟之人,自然是沒有山深市淺這樣的執着,處處是歸處,處處是“雲峰”,所以有“思歸何必深”一問。“身世猶虛空”是對進一步說明自身與世界都歸於空性,無所謂深或不深。
辛夷塢
木末芙蓉花 山中發紅萼
澗戶寂無人 紛紛來且落
[賞析]在寂寞無人的深澗中,辛夷花默默開放。無生之喜,無滅之哀,純然自足,不待人識。完全是詩人見性自足,任運自然地心境寫照。釋尊菩提樹下證得無上正等正覺,第一句便指出“奇哉!奇哉!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着,不能證得”。自性本來一切具足,任他開也罷,落也罷,無人知也好,有人識也好,總不礙“知足常樂”。詩人通過禪修,已悟此理,通詩是自性親切流露。更為高妙的是不用一點禪語佛句,卻能將禪心淋漓表達。短短二十字,將用千言萬語無法表述清晰的禪境,極其簡捷地全然展開,讓每個讀者都能隨自己的體會感覺到絕對自在,飄然超邁得寂樂境界,頓覺“身世兩忘,萬念皆寂”。本詩的確是一首“以禪入詩”的絕佳之作
酬張少府
晚年惟好靜 萬事不關心
自顧無長策 空知返舊林
松風吹解帶 山月照彈琴
君問窮通理 漁歌入浦深
[賞析]詩人晚年不再掛心萬端世事,追求寧靜平淡的環境與生活。“自顧無長策”一語的背景是惡劣的政治環境,讓詩人沒有妥善的方法保全自己。當時張九齡已罷相,李林甫大權獨攬,朝政日益不堪。在這種情況下,使人能做的就是回歸山林。一個“空”字透出幾許無奈和對唐王朝的擔憂。山林生活漸漸平息了原有的一絲淺愁。“松風吹解帶 山月照彈琴”,一切都顯得自然親切,好像很平常,卻又包含了無窮禪義。清閒自適,任運隨緣,喜悅消泯了憂愁,充滿生活的每一角落。尾聯以“漁歌入浦深”詮釋“窮通理”,似答非答,不答而答,實在是深有意義。禪宗接引學人,常常是用些不合思維邏輯,但又是真實無妄的語言,打斷問者心念的攀援,助其開悟。如有僧問“洞山良價”(人名)“如何是佛?”山云:“麻三斤。”深入宗門的詩人在此也不循問而答,而是拈出一句“漁歌入浦深”,到底是什麼意思?參。
過香積寺
不知香積寺 數里入雲峰
古木無人徑 深山何處鐘
泉聲咽危石 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 安禪製毒龍
[賞析]詩一起首,就將讀者帶入前往香積寺的路途中。詩人已信步走了很長的山路,但香積寺還在更遠的雲峰里。雖然是有點辛苦,但沿途的景色,排遣了所有的勞累。不知年歲的古木鬱鬱蔥蔥,遮天蔽日,只剩下空陰清涼。小路上別無他人,只有自己閒適地走向古剎。遠處幽然傳來隱約的鐘聲,進一步點出此行的目的,穿過鐘聲,清泉澈石奏鳴出安心曲,向晚的日光投入層疊的森林,使青松更散發出清冷。四句詩由色至聲,又有聲至色,讓跟隨詩人入山過寺的讀者,完全融入其境,身心愉悅。到達香積寺已是日暮時分。寺前的潭水清澈無波,猶如詩人此時寧靜無塵的心境。自己心中猶如毒龍的貪嗔痴,也在禪行中被伏。整首詩主體部分描寫一路上所有的景色,末後才以“安禪製毒龍”收歸詩題。一路行來,所見所聞皆是安禪的境界,似寫景,實寫心,令讀者也為之毒龍暫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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