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猪肉菜谱中,粉蒸肉永远是我的最爱。以至于当时在农村的我想呀, 如果有一天我有钱,我会每周都吃它。是呀,粉蒸肉香气透鼻,肥而不腻,落口即化。然而那时候很难吃到,一来是我家穷,根本买不起肉,只要有一点点肥肉,都会拿来煎油,以免青黄不接时吃没有一颗油星的白水煮土豆, 二来这粉蒸肉做起来费事。在我的记忆里,只有春节去姨娘家拜年时,她会留我在她家住一宿,给我做粉蒸肉。每次她都会把大块粉嘟嘟的,香喷喷的,肥嫩嫩的粉蒸肉夹进我碗里。当我夹起来一块塞进嘴里,总是有一种神奇的感觉从舌头上漫开,灌进我的脉络,我幸让福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我老是这么想,弱小而精明的姨娘咋就能做出这么美妙的粉蒸肉?
真的,从此粉蒸肉成为我的梦,比现在的中国梦还要伟大。我知道我的梦没有那么高级,不该拿来和中国梦强国梦来比较。我的梦就属于低层次的那种,只想有粉蒸肉吃此生便可休的豪情。
在农村20年的岁月里,其实粉蒸肉也没有吃过几回。那时有几家能买的起肉,糯米竟然也是稀缺之物。那时农村劳动,全都是体力活,肚里没有油水,饭量就特别大。虽然人很勤劳,每年可以分到稻谷400多斤,但除去喂猪喂鸡的粮食,吃到嘴里的也没有多少。半斤白米饭抵偿不了高强度体力劳动付出的热量。就着酸萝卜都可以吃米饭,那是常规,有粉蒸肉吃那是何等的奢侈。
让我不能忘记的一餐粉蒸肉是我上初一时。我在年纪还非常小时就听到队里一个人的亲戚上清华大学水利系的故事,其实我也很想当水利专家呢。但是文革十年,无权无势赤贫的我是不可能上大学的。但我很想看大水库的样子。那年秋天,大哥去到上沙江水库修建大坝,我步行 20多里去到那里。恰好那天中饭水库工地打牙祭,每人一小碗粉蒸肉。大哥把碗里的几块大粉蒸肉塞我碗里,自己就吃萝卜丝粉条。至今还记得起大哥的目光,那是呵护。多么强的体力活,而他想着的是远路而来的小弟。
后来上学,工作,再上学,再工作,还上学,近20年走南撞北,吃食堂的日子多,自己做饭的日子少。虽然吃肉也多了,粉蒸肉也就久违了。偶尔在湘菜或川菜馆吃饭也会碰到有粉蒸肉的,但似乎没有当初吃粉蒸肉的感觉。 尤其在大西北八年的日子, 冬天里有手抓羊肉和大块的卤牛肉吃,粉蒸肉在心里淡化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替代它。就像陪伴我走了很远很远的情人,走着走着就淡了,走着走着就遗忘了。只是在心灵的某个角落,还存放着昔日情人的绵绵私语,也会在闲暇之余泛起那种味道,能够卷进心底,荡起过一缕缕涟漪。
第一次自己做粉蒸肉大概是十年前的事。那时住在一条叫 F 街的地方,因为离学校近,留学生刚来没有车,大家就会拼我的车买菜,并且隔三岔五聚在一起打牙祭。有一位西医的同学点名说:老由之,你给我做粉蒸肉!我就开始重温几十年前的粉蒸肉的余味,去到一个叫哈哈的华人超市,买1.75刀才只50克的粉料,用绍兴干笋菜打底。无非是五花肉切大片盐辣椒酱油腌制,裹上米粉久蒸一小时。吃得人人尽兴。数年后一起聚餐的街友也都作鸟兽散,各奔东西,粉蒸肉于是又变成了记忆。粉蒸肉,那是我童年的最爱,虽然淡忘了,但不免还是心中的江湖传说,只是金盆洗手了而已。
粉蒸肉又久违了5-6年。最近看到网上吵得很热的上海女孩跑到江西农村男友老家,看到桌上的饭菜,第一天就被吓跑的事。这让我记起我的江西铁哥们为我做的核爆炸---荷包炸。那是一种由粉蒸肉主料一样,却是用荷叶包着蒸烂的。只要不揭开荷叶,可以保存很长时间。那道菜确实是没有看相,漆黑黑的,那是荷叶在高温下的反应,把荷叶的汁全部渗透到米粉里,变成十足的墨块。在人眼里它缺了色香味中的色。但吃起来和粉蒸肉一样,也是落口即化,肥而不腻,还带有一种荷叶的清香。我直呼好吃。也自然想到城里的公子小姐赏受不了这自然的馈赠和内在的质朴。
今天又是过节,我在思量是不是该给自己做一份粉蒸肉呢?
作诗一首以记:
肥肥瘦瘦数层层,香气飘飘话粉蒸。 旧忆几回原早定,新愁何处已难凭。 神驰香味思亲友,梦做甘霖伴老僧。 多少佳肴天下路,只为一钵忘无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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