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泥网友的“文革旧事”系列写到第三篇,写了一件关于“打碎石膏像”的旧事,教我想起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发生在我们农场的一件事。原来想跟贴写上几句,博主却关闭了评论功能。由于这件事留给我的印象很深刻,也属于那个时期所特有但并不孤立的事件,所以把它写出来,为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年轻朋友留一幅剪影,也给那些不那么年轻,也曾经历过那个时代但选择性遗忘的朋友提个醒。
话说我当年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去的是珠江三角洲一个大型的国营农场。那个农场有大批 61、62、63 年从广州下乡的“下马”工人(“下马”是过分冒进的工厂被关闭的代词)、没有分配的毕业生以及社会闲散人员,他们手中持有广州市公安局发出的“四年户口保留证”,原以为四年后可以凭证回城入户,由于“文化大革命”的缘故,这些“保留证”的持有人并没有一个能够把它兑现。那是另外一段史实,有心者在网上就能找到一些相关的陈述,这里就不赘述了。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一位 63 年下乡的无业毕业生,事发时在一个分场的小学当教师,为了叙事的方便,我们称他为黄明。按照我们的理解,这“为人师表”者,除了要有文化,政治上也必须能让“领导”放心,黄明老师虽然不是什么“优秀教师”,工作倒也还兢兢业业,而且靠拢组织,要求上进。没想到一次意外,竟使他成了一个“现行反革命”,被扫到“牛鬼蛇神”的圈子里。
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这位黄明老师有一个习惯,思考问题的时候,喜欢拿戒尺轻敲桌面上的东西,据说这样能为他带来灵感。灵感一到,放下戒尺拿起笔唰唰唰,不消片刻就能写出一篇文章来,几乎连标点符号都不用修改。那一天,黄明老师坐在桌子跟前一如既往地敲戒尺。过了一阵,他兴奋地喊了一声“有了!”手中的戒尺同时重重地敲了一下。随着戒尺的落下,教研室的老师们都听到了“咵嚓”的声响,黄明老师站了起来,呆呆地望着桌面上几片破碎的石膏片,而那尊威严肃穆的伟大领袖半身石膏塑像只剩下半个头颅。假如教研室里没有其他人,黄老师大可悄悄地把碎片收拢,找个地方处理掉,然后买一个新的回来放到桌上。可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实在无法遮掩。教研室里没有一个人敢为黄老师提供意见,黄老师只好主动向学校“革委会”交代。学校革委会不敢处理,就把问题上交分场“革委会”。分场“革委会”就指令把黄明定为“现行反革命”抓起来,与先前各生产队揪出来的“牛鬼蛇神”一起接受“监督劳动”。
黄明心里怎么想的我们不知道,但是根据和他一起被圈在“牛棚”里监视居住、监督劳动的其他“牛鬼”后来所说,他在“号子”里除了积极写检讨信,干活的时候抢着干重活累活之外,还不时向监管人员汇报其他人的动态。监管人员当然很欣赏他的表现,“号子”里的其他人则对他“敬而远之”,他也不以为意。没想到过了不久,他又惹上了一桩无妄之灾。说的是某一天傍晚下工的时候,两个民兵扛着步枪用小船押送那些“牛鬼蛇神”从工地回“牛棚”。由于是冬天还下着小雨,大家又冷又饿,都默默地站在小船上。黄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然向他身旁的一位知青“牛鬼”说“真是又冷又饿啊!”那位知青反应很快,反问了他一句:“你是说饥寒交迫么?”黄明不敢答茬。这时另一个“牛鬼”高声大喊:“报告民兵!黄明说反动话。”黄明当然说没有,民兵却不由他分辨,说是回去再处理。回到“牛棚”,民兵找了几个人问了一下情况就向上级汇报了。当天晚上就在“牛棚”里开批斗会,批判黄明抗拒改造,把个黄明批得灰溜溜, 很久都抬不起头来面对其他人。“号子”里的其他人则感到出了一口浊气。
当年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感慨,如今想起来,虽然他们用的是慕容复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恰恰也是那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一种行为特征。
这真是:
荒唐岁月荒唐事
动地歌吟动地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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