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龍曾經與我共事不到半年,卻保持了很長時間的良好關係。 阿龍比我小十多歲,在香港出生,當過“華籍英兵”,對槍械、鎖鑰有着痴迷般的愛好。他不喜歡在一個固定的環境長期工作,喜歡“打流散”(粵語:做散工,做沒有固定的工作場所和時間的工作。)我們倆的交往源於對閱讀與電影的共同喜好。 我與阿龍在一家公司當同事不到半年他就離開了。他走得有點狼狽,是被他的頂頭上司在農曆年前逼走的。阿龍當時在一個部門當主管,被辭退的表面原因是處理一件突發事件時出了差錯,事實上卻是他的上司發現阿龍可能是暴露自己貪污公款行為的潛在危險,於是先下手把阿龍給“炒”了。不過,那位“炒”了阿龍的高層最終還是被揭發了,灰溜溜地下了台,而且再也回不了那個行業,此乃後話。 阿龍對於被“炒”一點不在意,舒舒服服地過了年之後,很快就找到了另外一份工作,待遇比先前還要好。阿龍中等身材,面容清癯,但沒有什麼明顯特徵,他經常自詡最適合當“路人甲”。起初我並不理解他所說“路人甲”的含義,交往得久了才知道那原來也是他的一項謀生技能。 當年他四十剛出頭,與年過七十的老母親同住。閒談的時候,我曾小心探問過他的婚姻狀況,他說從未娶妻。我笑問他是否有特殊癖好?他鄭重表示,自己的生活方式會令女人沒有安全感,為免累己累人,還是獨身比較好。當時我對他的話也不理解,後來才曉得他的良苦用心。話說他從軍隊退役之後,一直追隨他尊稱為“師傅”的一位前輩“搵食”,除了日常工作之外,還會接一些按件計價的活路。因此之故,變換工作對他來說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有一次,他說稍後有一份工作,需要去石家莊幾天,問我在當地是否有一些人脈,可以找到一個車開得特別好,家住石家莊的退伍軍人。我說你自己車就開得很好,幹嗎要找別人?他說路不熟是主要原因。由於我沒有這方面的關係,所以幫不上忙。過了一段時間再見面,他說到石家莊之行已經完滿結束,我才知道他是當了一趟私人保鏢。他說有兩位德國人要到中國洽談事項,找到他的“師傅”推薦四個貼身護衛,他是其中一個。客戶乘坐的是私人飛機,他們四個人輪流值班,薪酬非常豐厚。我笑說當時聽他要找當地司機,還以為想要到石家莊搶銀行,他說我菏里活電影看得太多,中毒了。 2012 年 9 月下旬,我移民新西蘭之後第一次回香港。抵港時是傍晚,那天正遇上紅色暴雨,狼狽不堪,好在當天晚上漸漸就風停雨歇。第二天一早,我一如往常不到七點就醒了。我家娘子在飛機上睡得不好,還在倒時差。我想重新體會一下香港“飲早茶”的氣氛,給娘子留了張字條便獨自出門上茶樓。我們那次返港,借住在朋友的房子,近處並沒有茶樓。我沿着人行道朝山下走,雨後早晨的空氣很清新,也很濕潤。穿過一處兒童遊樂場的時候,看到阿龍穿着 “牛記笠記”(短褲汗衫)正往上走,手裡還提着一個透明的塑料袋,看得出來裝的是麵包。我們四目相投,同時笑了起來。阿龍問我什麼時候回港的?我說還不到十二個小時。他又問我怎麼跑到這個區來?我說借住在朋友的房子。他說“相請不如偶遇”,一起喝早茶吧,我說正有此意。阿龍說這身打扮有礙觀瞻,得先回家一趟換身衣服,我就隨他往回走。他家離我的住處約三百公尺,位置稍低,是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我先前從沒來過。他家雜物不多,看來她的老母親也是喜歡簡約生活的人。老太太不在家,阿龍說老人家每天一大早就出去飲早茶,大概中午才回家。阿龍的房間堆滿書籍和各式光盤,電影為主,雜以部分音樂CD。 飲茶的時候,我問他為什麼一直沒有給我回電郵和電話?他說我離港的初期,他正好接了一份外地的工作,去了中東三年,不方便聯繫,其後雜七雜八的事一多,就把我這位“國際友人”給忘了。他還說,通常他不會在這個時間下山,今天是起床之後發現家裡沒有存糧,所以出來買麵包當早餐,沒想到能夠有這次偶遇,說明我倆還是有緣份。得知我在香港要逗留幾天,他說自己目前正在“待業”,自告奮勇當我的貼身導遊。我說付不起那高昂的導遊費,他笑說這次費用全免,作為前幾年“失聯”的補償。後來那幾天裡,我們還見過兩三次面,言不及義,天南海北瞎扯,頗為有趣。最嚴肅的一次話題是他向我極力推介《狼圖騰》那本書。我記得那本書面世的時候曾掀起過一陣熱浪,不過我一向不喜歡趕潮流,沒怎麼上心,熱潮過後也不曾刻意去找來看。知道我沒看過那本書之後,他把那本書從書堆里翻找了出來,說送給我,讓我好好讀一讀。我翻開扉頁,看到他寫了這樣幾行字:農耕安逸,不求進步,只求溫飽。羊群心理,隨俗求安,亡國之本。看來他對這本書有很深的感悟,我還真不能辜負了他的一番心意,就收下了。 回到新西蘭之後,把阿龍送我的那本《狼圖騰》細細讀了一遍,已經是幾個月後。想要與他討論一番,就打了一個電話到香港給他,無人接聽,發了一封電郵,又是沒有回覆,貌似其人再次進入消隱狀態,真是一個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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