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的稱謂由來已久,最早是周朝的“春官宗伯”之一,主理“六藝”中與“樂”有關事宜。到了漢朝,也有把學者尊稱為“大師”的,見《漢書》伏生傳“山東大師亡不涉尚書以教。”;由於大乘佛教瑜伽行唯識學派及中國法相宗的根本論書《瑜伽師地論卷》第八十二中有這樣的論述“ 謂能善教誡聲聞弟子一切應作不應作事。故名大師。又能化導無量眾生令苦寂滅。故名大師。又為摧滅邪穢外道出現世間。故名大師。”世人也把得道高僧稱為“大師”。至於凡是僧人皆戴上“大師”的帽子則應該歸諸俗流了。正是由於流俗過甚,清朝同治年間的學者陳康祺在他的 《郎潛紀聞》第八卷里這樣寫道:“二百餘年來,講堂茂草、弦誦闃如。詞章儉陋之夫,挾科舉速化之術,儼然坐皋比、稱大師矣。”而民國時期的學者胡適在 《<國學季刊>發刊宣言》中也說:“近年來,古學的大師漸漸死完了,新起的學者還不曾有什麼大成績表現出來。” 難道說我們這個時代就沒有大師了嗎?那當然不是。無論中外,那些造詣高深、享有盛譽的學者、專家、藝術家以及工匠,達到“大師”級別的大有人在。就拿中國來說,京劇名角梅蘭芳就是一位大師,圍棋國手聶衛平是一位,相聲表演藝術家侯寶林也是一位。還有數學界的陳省身、陳景潤、丘成桐,被稱之為“光纖之父”的高錕等等。不過今天不是要數“大師”的人頭,所以就不一一表列了。但是,我們這個時代也還是有一些人喜歡亂送“大師”的高帽,尤其是一些招搖撞騙的“氣功師”,動不動就被渲染成“氣功大師”,誤己誤人。 最近一則新聞報道,體現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新思維。那就是 5 月 23 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科學院第二十次院士大會、中國工程院第十五次院士大會和中國科學技術協會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講話中,斬釘截鐵地強調“要激發各類人才創新活力,建設全球人才高地。當今世界的競爭說到底是人才競爭、教育競爭。要更加重視人才自主培養,努力造就一批具有世界影響力的頂尖科技人才,穩定支持一批創新團隊,培養更多高素質技術技能人才、能工巧匠、大國工匠。我國教育是能夠培養出大師來的,我們要有這個自信!” 總書記高瞻遠矚,大知閒閒,大言炎炎,說要“培養出大師來”肯定是有十足的底氣。但是下面這段話就與歷史事實不太相符了。他說“在革命、建設、改革各個歷史時期,我們黨都高度重視科技事業,科技事業在黨和人民事業中始終具有十分重要的戰略地位、發揮了十分重要的戰略作用。” 就我所知,在革命、建設、改革各個歷史時期,都有相當數量的知識分子,專家學者因為各種政治運動被投閒置散,遠離他們所專長的科技事業,甚至家破人亡,含冤而逝。為證吾言不虛,下面略舉幾個例子: 國學大師陳寅恪,學貫中西,通曉十餘種語言,甚至包括梵文、西夏文和突厥文,被稱為“中國最博學之人”。1969 年春節後,一家被掃地出門,遷至中大校園西南區五十號一所四面透風的平房居住。此時陳寅恪病體衰弱得已不能吃飯,只能進一點湯水之類的“流食”,偶有親友偷偷登門拜望,他躺在病榻上已說不出話,只是眼角不斷有淚流出,望者無不悽然。 曾國藩侄重孫曾昭掄,與妻子俞大絪,都是民國知名學者,1949 年兩人滯留於香港,蔣介石動員二人去台灣,他們斷然拒絕,歸來報國。文革時紅衛兵將俞大絪教授上衣剝除,用皮帶死命抽打,俞教授悲憤難抑,是夜仰藥自盡。4 個月後曾昭掄也被含冤折磨死。 “寧願殺頭也不批孔”的吳宓,在文革的一次批判大會上,時年72歲的大師被勒令下跪,跪了兩個多小時。被發放到平梁勞改,受盡苦難。老人干不動重活,還被架上高台示眾,頭暈眼花直打哆嗦,被推下來跌斷左腿。之後又遭斷水斷飯之折磨。腿傷稍好,即令打掃廁所。 中國近代物理學奠基人之一饒毓泰,1949年拒絕登上南京政府接名教授去台灣的專機,繼續在北京 大學任教。1968年10月16日“清理階級隊伍”時,在北京大學燕南園 51號上吊自殺身亡。 地質礦床學家、地質教育家,中央研究院第一批院士,中國科學院第一批學部委員謝家榮。1957年-1966年,被打成右派,文革開始即因是反動學術權威而受批鬥打擊。因不甘屈辱,夫妻雙雙飲恨自殺。 北師大中文系教授,著名古典文學專家、古典文獻學家、語言學家劉盼遂,46年起任北師大教授。1966年8月被紅衛兵打死。 化學家蕭光琰,建國後最早從事石油化學研究的科學家。他1920年就移居美國,讀了博士並工作。1949年,他花幾千美元購買翻印器材,花一年時間蒐集、 翻印和整理他認為祖國需要的資料,然後幾經波折回到國內,在文革中被關押,遭遇日以即夜的殘酷毆打和侮辱,後自殺身亡。三天后,其妻子和15歲的女兒自殺。 李政道的老師,物理學家束星北,1950 年因為在山東大學反對“一邊倒”學蘇聯;肅反運動中被定為歷史反革命分子,一度被停職反省。1957年,他當了“極右分子”,工資降到只給 20 元生活費,而他妻子無工作,還有七個孩子。1958 年定為反革命分子管制 3 年,編入勞改大軍修水庫。1960 年秋,水庫工程結束,他被調到青島醫學院接受改造,打掃教學樓的廁所,一掃就掃了十幾年。有一年,束星北的女兒去看望父親的老同事王淦昌,她認為父親為人處事要有淦昌叔叔的一半就好了。沒料到,一向溫和懦雅、父親一般的老人臉上出現了怒容,王淦昌對她說:“你父親說的,是我們想說沒有說的,你父親做的,是我們根本就做不到的。他沒有任何問題,他只是跟我們不一樣!” 核物理學家,中國慣性約束核聚變研究的奠基者,兩彈一星功勳獎章獲得者王淦昌一語道盡了中國知識分子的心裡話。 以上所列舉的例子,只不過是那些年發生在一些大知識分子,專家學者身上的部份個案。不知道廟堂上袞袞諸公可曾聽聞一二,若然聽過,這“都高度重視”的說法未免叫人感覺與事實不符?若果對以上事例毫無感知,那麼,“大師”培養或者不培養大概都不重要了,沒準哪一天小王秋赦又再敲鑼打鼓,大喊“運動了!”於是“大師”們的帽子還要被換成了“牛鬼蛇神”。 寫到這裡,想起來兩年前讀過的一篇文章《要求學校培養出大師是不尊重教育規律》,作者是教育部科技發展中心主任李志民。在文章中,李先生開宗明義地這樣寫道: 有些人常常高估大學教育的作用,出不了大師怪教育、拿不到什麼獎都怪大學教育。實際上,大師的產生與學校教育沒有必然聯繫,在根本沒有高等教育的歷史上,大師照樣層出不窮,大家都熟悉的孔子、孟子、莊子、老子等等。第二,通過學校教育產生大師的邏輯不通,如果大師是學校教育培養的結果,那麼就等同於說大師的老師必須是大師,該大師老師教出的學生都應該成為大師才符合邏輯,否則,該大師老師會存在不公平對待學生的問題。從事過教育工作的人都清楚,事實上大師的老師未必是大師,大師的同學成為大師的也很少。 他還說:知識學習是成為大師的必要條件,但僅僅靠教育是培養不出大師的。因而,不要期望通過學校教育就能夠培養出大師來,不僅中國的學校培養不出當代大師,國外的學校教育也不會立竿見影就培養出大師。要求當今的學校教育立馬培養出大師是不懂教育規律的狂想,就像妄想從今天的流行歌曲中非要指出哪一首必須成為經典歌曲一樣荒唐。大師是由社會環境、時代機遇、自身的聰慧、選擇和努力等因素造成的,知識教育僅僅是一方面。大師也要靠歷史檢驗,當代人自詡大師,或封別人為大師,都是利益的驅使。 當然,李先生只是說“僅僅靠教育是培養不出大師”,也許習總書記還有配套的措施吧?如果真有,“大師”不僅可以培養,甚至還能夠“批量生產”。只要這些大師不是“挾XX速化之術”,我想民眾還是樂見其成的。 本文參考、引用了了下列文章部分內容: 《81位民國院士近60人1949年後留在大陸:部分人的命運》 《這個天才物理學家竟掃了十幾年廁所 想想就心酸》 《要求學校培養出大師是不尊重教育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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