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年二月尼克松访华,事前北京各单位学校都有开会传达中央对此事的说法:美帝国主义已经到了内外交困,日暮途穷的境地,所以尼克松来北京求助毛主席,请他老人家手下留情云云……。 我们都很兴奋和自豪——美帝终有一天向咱低头了。但是尼克松来了,虽说是来朝拜的,咱大人大量,总得有个待客之道吧,让才百多年历史的美帝总统见识见识咱灿烂五千年的历史文化,参观一些名胜古迹如故宮、长城、颐和园等地方,怎么能让尼克松一行感觉到在他参观的地方和平时一样?那需要制造假象,既不对外开放,又要有些遊人,这样就可以防止阶级敌人乘机捣乱。 那时北京的各单位和学校都要挑选一些人去扮演遊人,第一要出身清白、政治面目可靠,本人和家人沒受到过运动的冲击。第二男的要长得帅,女的要有几分颜色,起码也得五官端正,堂堂中华上国,总不能找些歪瓜裂枣在美帝面前丟人不是? 我是厂里数一数二的帅哥,一米八二的个子,在街上常有些小姑娘看着我发呆,家庭也算清白,所以这光荣的任务免不了找我来担当,接到的任务是在某天去天坛公园下棋,同厂被选中的有五六个人,有的扮观棋的闲人。(只去了一处,别的地方另外安排人去,省得让老奸巨猾的尼克松看着眼熟,露出破绽。) 在书记那里接到任务,去跟车间的头儿告一天假,旁边一老工人问我又有啥好事(我是厂里乒乓球队的主力,又是五一、十一上天安门广场受检阅方队的旗手,每年总得脱产一段时间去练走方阵和脱产去比赛),我告诉他去接待尼克松,这个工人沒啥文化,又不关心政治,问道:尼克松是谁?告诉了他是美国总统,他大感诧异脫口而出:美国总统不是杜魯门吗?看来这个工人对朝鮮战争记忆犹新,又以为美国总统跟咱毛主席一样,屁股一坐就不肯挪窝。 到了那天,我们几个一早就到了天坛公园,在门口验了身分,有个人带着我们几个到了一处,等尼克松来了,我们就在那个地方下棋。 二月初的北京,正是最冷的时候,又在空旷之处,实在冷得坐不住,尼克松又还沒来,几个人便挾着一盒大号象棋四处溜跶,又不敢走远,生怕破坏了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正好离我们不远处,有十几个小姑娘在跳猴皮筋,她们倒好,跳着会暖和多了,虽然尼克松还沒到,她们仍然跳得兴高采烈,小脸通红。我们几个走了过去看她们跳,奇怪的是,她们口中唸唸有辞的居然不是我耳熟能详的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而是不知道是那位天才所创作的: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人,专吃杜魯门,杜魯门他妈,是个大儍瓜,擦屁股纸,糊窗戶,被窝里吃,被窝里拉,被窝里放屁像喇叭。 我们几个大笑,看着她们跳了好一会儿,听了若干遍,对这位天才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样扣人心弦的儿歌我一辈子也想不出来——斃了我也想不出来!所以記得一辈子,自己填写的诗词恐怕都记不全。 不知什么时候,有个人跑了过来,拿个扩音器对我们喊道:尼克松快到了,赶紧的,该干嘛就干嘛去!我们几个到了指定的地方下起棋来,大家都心不在焉,很快下了两盘,万恶的美帝还沒到,可把我们冻坏了。好不容易看到一群人簇拥着尼克松过来,却对我们几个视若无睹,迳直走到跳猴皮筋的小姑娘处看她们跳猴皮筋,有个中年的中国男人站在尼克松身边有说有笑,不时跟尼克松说些什么,那是中方的翻译,尼克松一边饶有兴致地看小姑娘跳猴皮筋,一边不时微笑着点头。中方翻译应该不会跟尼克松说杜魯门他妈是个大儍瓜,被窝里吃,被窝里拉吧? 第二天回到厂里,跟同車间的工人说起此事,有个聪明的工人得出结论:这歌一定是咱周总理想出来的!周总理耍他们还不跟耍猴似的?你瞅这傻X,当着面骂他,丫的还乐呢。 凝聚了五千年文明的大国智慧啊! 偶然在网上看到这图片,勾起一段荒唐年代的回忆。在网上看到的儿歌与我的记忆有所不同,我宁可相信自己的记性,毕竟在文革无所事事那两三年间读的唐诗宋词如长恨歌、兵車行,到了今天我还能一字不拉背出来,这么短的几句儿歌,我不可能记错。 补遗: 说起儿歌,记得小时候常唸的两首极为反动,不知道革命群众怎么沒有嗅出其中极其恶毒的诅咒? 其一,我的屁,震天地,飞过了彼得堡,来到了意大利,意大利的皇帝爱闻屁,赏你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白薯屁,放屁放得响,请你当校长,放屁放得臭,请你当教授,放屁放得不响也不臭,嫌你思想太落后! 诸位听听,这不是明目张胆在攻击那些当红的校长和教授都是只会放又响又臭的东西?反倒是思想落后的人放不出臭屁来。 其二,苏联老大哥,挣钱挣得多,买辆小汽车。美国佬,挣钱挣得少,买块破手表。 众所周知,美国是汽车王国,家家都有汽车,而苏联老大哥的破手表,当时在北京也不稀罕,就算是如瓦西里同志手腕上那块如闹钟般的苏联手表我也见过。 编这儿歌的人怎能如此故意颠倒黑白,意含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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