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美十余年,走南闯北,结识了不少好友。有时还会与国内的老同学不期而遇,执手续旧,那份快乐,自然是无与伦比的了。
苹就是一个我在美国公司上班时,不期而遇的老同学。在国内读大学时,苹比我高一级,虽是老乡,但因为校园里老乡很多,彼此虽知晓对方,但那时未有深交。苹很漂亮,长得有点像芭比娃娃。大大的眼睛,园园的脸,一笑起来,两个深深的酒窝,神采飞扬得既有亲和力,又有感染力。苹体型也挺好,在学校的艺术体操队里耍个球操,跳个绸舞什么的,是大学里抢眼的几大亮妹之一。
苹大学刚毕业,就随着帅哥才子夫君,来美国伴读了。那个年代,着实是酸倒一拨怀春男生,羡煞一众恐龙学妹。
十余年后,苹与我在美国偶然相遇,发现居然成了同事。异乡逢故友,自然亲切无比。岁月好像对苹特别垂怜,面容体态,宛如当年,那银铃般的笑声,还是一如既往地充满自信,动人心魄。得知她的夫君如今已成了学术界的皎皎者,膝下女儿乖巧美丽,真是苦尽甘来,心里好替她高兴。
很珍惜这到了美国才有的机缘,与苹有了近距离的交往。有时爬梯,有时电话闲聊。了解多了,还真喜欢上她那率真,快乐的个性。苹的日程似乎总是满满的,相夫教子,努力工作,还经常去健身。偶尔在Kickboxing 课上碰到,我是蹦达十来分钟,就满头虚汗,腿脚不灵;而她还是身轻如燕,动作到位又健美。
也许是天妒红颜,一次常规的体检,查出了苹居然患上了癌症,而且已有转移。平静而安逸的生活,在没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就这样被打乱了。停职,手术,一轮又一轮的化疗和复检,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能见到她。想着她在美国支持着老公和养育着孩子,走了是近二十年的漫漫长路,其中的艰辛和曲折自不必言了,未得喘息的她,却又被迫踏上了另一更艰难而又凄苦的征途。每念及此,我的心是难言地隐隐作痛。
可是每次打电话,那头的她总是笑声朗朗,和我开着玩笑,又敦促懒散的我去做常规体检,仿佛得病的是我。我所有准备好了的安慰话,在与她轻松逗乐的对话中,好像显得有点多余,竟都说不出口了。
终于得一机会在她即将开始又一轮化疗前与她见面了。等着她的我,心里却是如此忐忑不安。与癌症抗争半年后,美丽的苹会是啥样?
还没进门,就听得她那熟悉的笑声。拥抱问候,看着她的一头乌发都已被化疗给吞食了,头上扎着一块漂亮的方巾。脸上没了往昔的红润,代之以化疗后那种特别的瓷白。人整个儿的瘦削了。唯有那双大大的眼睛,还满是灼热的光芒。她看我凝视着她,就笑着说:“看,这下不用去健身房跳减肥操了,我都能穿我女儿的衣服了。”
她坐在我对面,平静地回忆那个大手术给她的闯荡生死关的体验,以及她又是怎样挺过随之而来的接二连三的化疗。“一开始,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这种病会落到我身上?” 她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我默默地听着,两眼禁不住地濡湿起来,想起了她手术那天的惊吓和承受多次化疗所需的勇气和毅力。
稍倾,她抬头道:“后来,我就想:为什么不是我呢?每年,全世界有一千五百多万人查出此病,不是人人都要面对我所经历的一切吗?其实好多癌症患者,是受不了化疗和长期精神上的痛苦,自己就先行放弃了。”
“你可不要轻言放弃啊,”我担心着为她打气:“想想你的乖女儿和帅哥老公。”
“我不会的,”她平和地笑着道:“现在我的各项指标都正常,我会抗争到底的。我还开始有计划地做体能锻炼呢。”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棂,星星点点的洒在她瘦弱的肩背上。在我眼里,她依然是那么美丽,她的坚毅,似从灵魂里射出来的光芒,让我禁不住在心里为她喝彩。暗自问自己:若换了我,如她那般经受困苦,还能如此美丽自若地面对这个世界吗?
在生命的长河里,我们各自唱着自己的歌。有人在锅碗瓢盆交响曲里尝试着生活的酸甜苦辣;有人抱着吉它,唱着永远的情歌,找寻着远方的爱人。也有人把本来的欢歌吟成了哀乐,或把乡间野曲谱成了令人感慨的咏叹调。而有着你我一样追梦经历的苹,在这人生大合唱里,只是不屈地唱着她的生命之歌, 坚定地向前走着。这是亘古以来最原始的歌,也是对生命的至高礼拜。在她的歌声中,我无语,唯有俯首祈求,愿她的歌激励吾辈,感动上苍。
*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面对绝症仍顽强唱着生命之歌的朋友们,愿他(她)们在艰难的征战路上平安而有胜。
作者:海棠花飞 (http://blog.creaders.net/haitanghuafe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