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夫:一代最牛逼的律师 ——故山知好在,孤客自悲凉——遙祭张思之先生
一 八年前的冬天,我在苍山下的风声鹤唳中,悄悄地写《甲午飘零纪事》。那一年的初夏,因为难以释怀的一些事,我们一群人小聚了一下。之后接踵而至的便是失踪、监居、边控和流亡…… 遥远的北方那时遍地腥云冽雪,我的手机忽地悸动起来。来电显示是张思之,已经很少有电话的我,急忙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头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问我:你是谁啊? 我心想您打给我的,您不知道我是谁啊。以为老爷子又在跟我恶作剧,赶紧说我是野夫啊,您不记得了吗? 老爷子依旧像办案一样严肃地审问:野夫?嗯,那我是谁啊? 我哈哈大笑,我说您不就是老爷子,张思之先生吗? 嗯,嘿嘿,我看你没说错。我再考考你,我们怎么认识的啊? 我听他一本正经地提审,只好把十几年来忘年之交的来龙去脉,简单地汇报。他似乎终于验明正身了,有点惭愧地傻笑说:我当然记得你,你还好吗?你们这些傻小子,哎,那个哈儿,还在里头。你,没事了吧?再出事,只怕没得人捞你们哟……他开始跟我说川话,平常就喜欢用方言和我聊天。他对我们轻身躁进的责怪,仿佛一个爱恨交加的慈父,我忽然有些鼻头酸胀。 那时我早就知道,八十八岁的他为了营救哈儿浦,最后一次披挂上阵做律师,暑热中奔波于探监之途,终于脑梗倒下。我把我们通话的事告诉了经常照顾他的邻居王瑛大姐,瑛姐说——刚刚痊愈,行走不便之外,就是部分失忆。他每天翻着自己的电话簿,在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探寻,他要努力找回自己的记忆…… 二 老爷子与我父亲同庚,十足的长辈;我仰慕他很早,但认识他已晚,那时他已经八十开外了。记得是章诒和大姐请客,银发飘潇的他坚决不肯坐上位,非要跟我和卫方这些酒徒坐一起。 他是那种一见面你就会喜欢的老头,那把年纪了,依旧腰直背挺,随时穿着整洁的白衬衣,紧系着袖扣。西裤带着烫好的裤线,皮鞋从来都是锃亮的。多数人到这岁数,难免眼睛浑浊,他却向来藏着精光,如一闪而过的飞镖。他的五官刀削斧劈,非常的男人,当年一定俊朗周正,迷倒过众生。 多数时候他都是爱笑的,且爱开玩笑,没大没小如一个忘情的顽童。可能是长年庭辩的积习,他的逗乐都是急智的,字正腔圆地插科打诨,能顿时打消晚辈们对他的敬畏,把你变成一见如故的哥们。当然,一旦真有严肃问题要跟你讨论时,他又会马上法相庄严。 他是那种真正见过大世面,也因为职业而涉猎过太多秘辛的老炮。他对人对事都有某种老吏断狱的深刻和精准,但是修养、积德与操守,又使得他守口不言,很少去臧否人物。但这并不等于他已世故圆滑,他内心的定力和定见,常有刀锋般的锐利,只是不欲轻易示人而已。他曾经看过我的判决书,老辣地笑道:你这个前警察,难道还不明白那头熊的身份。我说我当然后来才清楚,你们那一辈老文人中,不是也多这样的安插吗? 一生都在办案查卷的他,读文章和读人,对他都像是阅卷,认真、锐利且老道。当年渝州薄督当红之时,强判了律师。我为素昧平生的律师叫屈,在老爷子创办、孙国栋兄主编的《律师文摘》上,发表了卷首语《当小庄遇见坐庄》。老爷子看见后,把我叫去酒后说——文章很好,当我们律师界都需要你们作家来喊冤时,这真是我们的悲哀。不过我还想告诉你一句,他在庭上的应对和表现是欠妥的。一个律师该坚持的原则本该威武不屈,岂能用一些抖机灵的方法心存侥幸。 还有一次和我们晚辈酒聚,座上多是那一代学案的过来人。说起往事,难免也有人会自陈当年的英勇。老爷子顿杯笑曰:你们外地的我不知道,至少北京的案卷我看过不少。要说大勇担当,唯军涛一人。某些学领对他的无端指控,他都笑纳,且谓一切皆以他人所说为据。 满座一时无语,都知道他是那年顶风领案的当事律师,深谙许多内情。平生起人不白之冤,更不会白口诬人。至于是哪些个体的不堪,他却又怀抱恕道而守口如瓶,不再多一分言语。 三 麦克阿瑟当年卸职演讲时说——老兵永不死,只是渐隐沦。 这句话,用在老爷子身上,我看是唯一适配的。他是抗战时真正的青年远征军之一,在史迪威孙立人这些名将麾下驻扎过印度。那一批万里赴戎机的学生,要么战死沙场,要么败退台湾,留在大陆而能逃过各种运动劫难,且还成为人中龙凤的,他几乎是硕果仅存的标本。 因为在国军序列服役于特务连,难免在新政作为"特嫌"而被反复审查。又因民国学堂从军,人格人品尚属民国熏陶,风习所致,难免心直口快,于是被打成右派。右派二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他很少说那些往事,我只能从许多长辈的遭遇中,去想见其中的屈辱了。他是那种打不死的程咬金,百年甘苦一杯酒,回头笑看时,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堂堂共和国,建政几十年而没有律师,可谓世界奇观。到了1980年代要操办皇后大案时,为了不碍中外观感,这才想起要装模作样地恢复律师制度。老爷子年轻时做过法官,有幸被选中成为"两案"的辩护律师。那时他已经五十开外了,至此才开始他功德无量的名山事业。 事实上,由两案肇始的红朝律师制度,从其起点就注定了中国律师的转圜空间向来逼仄。尤其是只要事关政治的案子,公检法都无权拍板,遑论律师。党委定性,三家联办,律师轻则成为门面装饰,重则祸及自身。这样的潜规则,注定了老爷子后半生的征战,多是在西西弗斯和唐吉坷德之间的徒劳。 于是一国之中,律师多数时候视所谓"谋逆大案"为畏途,敢于问津者几稀。万箭之下,只有老爷子皓首苍颜,独自在那披挂奔走。熟悉当代历史的,我只要随便历数几个名字——魏京生,鲍彤,王军涛,高瑜,刘荻,冉云飞,浦志强等,就知道老爷子曾经有过怎样的大仁大勇和担当。 他基于法理和良知,都知道这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无罪。但他又是那种深知国情的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要竭尽心力去为每个人脱罪,这就是古书所赞的那种狂者,那种肝脑相托的义人。刘荻这样的小女生,因为网络言论而"煽颠"系狱,他终于让此案免于刑责而"取保候审"。多数人为此庆幸,只有他依旧认为是自己的败绩——因为这不是他主张的无罪判决,而只是免于刑事处分。他所追求的不是一人一事的营救打捞,而是要彻底废除因言获罪的制度性突破。 然而,这几乎绝无可能。也因此他作为律师的半生,自认为是完全失败的一生。他酒局上经常自嘲的一句话就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论语》曰: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我在老爷子身上,看见的正是这样的士之精神和追求。 四 海外茉莉花开的那一年,此国当局唯恐生变;为了杀鸡吓猴,无端动手先在各地抓捕一批刺头。艾未未、滕彪和冉云飞等,分别于各地下狱。云飞系我多年兄弟,同出武陵山地巴人遗孑。我赶去蓉城探看其家属,征得同意,决定北上面乞张老爷子援手相救。 我那时不知此前已有沙老(流沙河先生)电请他出马,他对冉君事迹素无了解,见我同求,遂避席向我问询云飞案详情,以及为人品性等。我一一绍介,告以有司陷罪原委。我拿出五万相托,说这是订金,我只有这点菲仪,不足之资容我在朋友间募集。老爷子呵呵谢绝,对我说你如此愿意相救的人,定是可交之友。该帮的人不在钱,不值一帮的人,给钱也不受。 数月之后,川省当局同样以取保候审方式释放冉兄。老爷子给我电话说,由于密侦阶段,律师无缘介入,但是好奇云飞其人,还是想去蓉城看看这小子。另外几十年没有回绵阳三台故地,也想顺便回家看看,嘱我安排一下,同行者还有门生夏霖夏楠和李瑾等青年律师。 我那时忙于生计无暇作陪,急忙恳请成都龚平兄安排全程吃住行。老爷子一行与云飞酒聚,当夜给我电话用川方言调侃——你娃很有面子喔,我八十几岁终于住进了总统套房啊,你让我手足无措呢。明天我终于可以回到三台了,那是我当兵出征的地方,我竟然还能活着回去啊。 听得出来,那夜他一定酒兴甚好,与云飞相谈甚欢。古来征战几人回,他能如此垂老还乡,荣归故里,心中一定有无限悲欣。 次年,我们一群同仁设立的公和基金会,决定将"年度公和人物"的荣誉颁授给他。我邀请他再度入川,在金沙剧场的舞台上,我和耿潇男主持仪式。掌声喧哗中,老爷子一身正装登台,按他一以贯之的礼数,在台角先给我们晚辈鞠躬。我们岂敢受之,急忙扶着他来到聚光灯下。我们高声邀请唯一当得起给他颁奖的嘉宾——他的同辈神交流沙河先生登台宣读授奖词。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右派,颤颤巍巍的劫后余生,彼此执手拥抱,无言良久。 我们这个纯粹来自民间江湖的荣誉,算是对他一生仗义行法的至高敬礼。老爷子在即兴感言的演讲中,幽默苦涩地调侃自己平生护法的征程。座无虚席的台下,随着他抑扬顿挫的冷嘲热叹,不时爆发出雷动掌声。那一刻,我仿佛重新看见他在那些往日的无数法庭上,正气充沛大声疾呼的身影。我甚至隐约还能听见那些庭上的法官,气急败坏敲着法槌高喊"不许鼓掌"的恶声。 那一天的花絮是,老爷子出口成章的感言之后,忽然话锋一转,一脸严肃地补白"我还要说几句"。然后他开始指着我"大骂"——野夫,你小子还有使命,不能成天酗酒成瘾,自暴自弃……他一本正经地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在台上像父亲一般数落我这个满脸尬笑的主持人,惹得听众似乎同仇敌忾而前仰后合。 送下老爷子之后,我接着主持说:其实,老爷子是老鸹嫌猪黑,自己不觉得。我年纪轻轻喝一点,那叫武松说的——一分酒一分气力。您老八十几岁,还每天贪杯,有您这样开一代风气,还指望我们戒酒,那只怕是想都留给您独享啊…… 五 一个政体称为共和的国家,继续以"革命"的方式执政,因此需要简单快捷的方式夺人性命,用以固化专政的根基。于是早在民国之初即有的律师,却在新政之初便废除。从土改到文革,三十年的各种运动,人民法庭加群众审判,红旗开处,但见黑血涂地。无数无辜生灵,多以"反革命"之罪名填沟转壑。 事实上,直到1976年北京变政的四年后,司法部才发出通知,宣布恢复律师制度;但只有人大通过的《律师暂行条例》,成为中国律师的执业依据。次年,高法组建特别法庭,要对所谓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进行公开审判,这才想起任命刚刚结束15年改造的张思之,出任"两案"的辩护小组组长。 史称"世纪审判"的这一宫廷大案,用今天的法律眼光来看,其实充满各种荒诞。但在刚刚结束浩劫的背景下,将各种极左横祸一并卸罪于这两个原本冲突的所谓集团,当然一时大快人心,可以起到收拾民意的作用。1981年的首都,全世界首次窥见了中国律师张思之等前辈的身影,仿佛看到中国法治终于将要走向正轨。张思之先生被誉为"中国律师第一人",也因此案而名满天下。 那时的律师,其实并非国际标准的"辩护士",而只是政府机构司法局下属的法律顾问。直到1984年,司法部才正式将全国的"法律顾问处"易名为"律师事务所"。更要迟至1996年5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律师法》才正式颁布。也就是说,张思之先生首次出庭两案时,本质上只是中央委派来显摆正义的政治犯顾问。我曾经好奇地问过他庭辩内幕,他苦笑道辩护小组随时要传达天庭指示,每一个辩护思路和方向,都需要向顶层汇报,反复讨论通过之后才能开庭。看似他们帮那些钦命要犯辩脱了几宗罪名,但所有的刑罚结果却是中常委议定的。 那么,这意味着中国律师的第一步,开始踏入的就是一个进退失据的荆谷。没有真正的司法独立,在政法委的统一领导协调下捕人审案判决,律师在其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有无可能发挥一些作用?尤其是从"反革命"到"煽颠"和"颠覆",以及"寻衅滋事"或"泄密"甚至"间谍"之类谋逆大案,似乎从来没有一例律师用无罪辩护而胜诉。 尤其是八九以来,但凡事关政治的所谓要案,侦检乃至法庭,皆不希望嫌犯自主延聘律师,而是希望由他们指派。我当年就是这样的当事人,也曾被他们指派的律师敷衍,对这样的强夺人权深恶痛绝。可是即便对今日之法制现状深知乃至绝望的那些良心犯,临庭之际,绝大多数依旧还是希望有自己的律师,难道律师真的还能凭借良知和专业,为覆盆之冤略有腾挪和昭雪吗? 这才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囚徒困境",是我感同身受完整经历过的两难。内心否定他们的律法,却寄望于附丽这个法律的正直律师,并妄想他们为自己脱罪。这就是代复一代的政治犯家属,都还要奔走祈告于张思之先生的原因。残酷地说,这也是张思之们大律师带给我们这个时代的虚妄。他们拼尽了良知,耗尽了心血,甚而至于被驱逐出庭,被连带入罪,最终却基本无济于事。 但我们——所有基于天良还在言说的人们,依旧还是需要他们——以张思之先生为代表的人权律师的存在。他们无力拯救我们于深牢大狱,却可以阅卷见证罗网是如何织就,旁证那些不屈的头颅是怎样在这个时代挺立。在严刑苛法的无间狱土上,他们就是迅翁笔下那些"敢于抚哭叛徒的吊客",是一息尚存还在城头摘颅的收尸人。 在这个和平盛世中,我这样一个自说自话的写作者,也曾胆战心惊地预备过我的律师,以备无妄之灾的随时降临。第一个受我委托的是浦志强,结果他却先我陷狱,以可笑的几宗罪处以缓刑,剥夺了他平生爱好的律师资格。还连带他的恩师张思之先生病倒,从此再也无法奔走于义路。我赶紧委托我的第二个律师夏霖,未几他又因为搭救郭玉闪而开罪有司,以其他的罪名重判十余年。 这两位都算是张思之先生的爱徒,油尽灯枯的老爷子,彼时已经困在轮椅上,面对孩儿辈的轮番陷落,再也爱莫能助了。我去探望他时,推着他到对门的瑛姐家聚餐,我为了鼓舞他而戏说——我下一个律师,只好请他们的师父您下山了。老爷子看着我两手一摊苦笑道:百无一用是律师啊。 国中一代最牛逼的律师,一生为追求法治进步而百战生还的老卒,白发江湖忆旧游时,却是对自己平生功业的否定。这究竟是他的悲哀,还是吾土吾民的大悲大哀呢? 六 哈儿浦缓刑释放后的那个冬天,他在终于被摘除了用于监控的定位手环之后,我赶去北方,只为互道一声劫后重逢的珍重。我们在电话里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一起去看看老爷子吧。 我们各自拎着一点手信,相约在老爷子的楼下聚首。我先到,独自躲在门外抽烟,寒风卷着我吐纳的烟气,迅疾消散在那僻静的街巷。一会哈儿来了,依旧高大粗壮如半扇被风刮来的老门。我们简单地寒暄,好像并未经历前年玄幻惊险的生离死别。然后他说他自由后,立马就来看望了老爷子。我知道他是知恩的人,从此将以儿子事父的孝纯,来报答老爷子的深情。 按响门禁之后,保姆下楼来带我们上去。一向健步的老爷子,蜷缩在客厅正中的圈椅上,下半身覆盖着一床薄被。他明显苍老了,满头霜雪如窗外的瓦楞;笑容却还是明净的,还是带着他那惯有的狡黠和调皮。他笑说老夫就不站起来行礼了吧。哈儿跟他百无禁忌地调侃——您有本事站起来给我看一个。 于是我们就大笑,嘻皮涎脸一点正经都没有的样子。他转头问我:你那瓶酒,还帮我存着没有?我急忙点头说当然当然,一定要存到那一天,我们几爷子一起畅饮的。那是几年前的一次酒局,我给他带去一瓶二十年的茅台。结果他馋得当场就要开喝,被章诒和大姐强行拦下。大姐怕他高龄滥饮,非要我拿回去,说一定要等到河清海晏的那一天,再一起大醉。 老爷子是真的爱酒之人,尤其是陈年老茅,过眼而不得痛饮,绝对是如鲠在喉的念念不忘。浦哈儿告诉我,就在他这次最后入院的前一个月,他的癌症已经让他艰于饮食。哈儿去看他,老爷子非要坚持喝一杯,绝不吃饭。哈儿和瑛姐发气说:你要还想活着等那一场大酒,那就还是喝汤吃点软食。老爷子略一沉思,还是采纳了他们的建议——他已经95岁了,内心深处却还在幻想云开日出啊。 那天我和哈儿走的时候,帮老爷子扎好被角。空空荡荡的客厅,留下他和圈椅融为一体的孤独身影。他惜别的眼神被一声门响所阻断,我多少有些预感,这可能就是我和他的最后一面了。我没想到在那之后,他又坚持活过了几年,但是终于还是没有活到我们预约的开酒狂庆的那一天。 而我独自远去了他乡,也在等着归去之日,带着那瓶更加陈烈的酒,去酹祭在他的墓前。此刻,我只能万里之遥,寄一副挽联,博他九霄云外的一笑—— 法治卫士,定有千秋书战史; 律辩宗师,竟无一案是赢家。 2022年7月11日于清迈
野夫先生的文章寫得太好了,我就不續狗尾,十年前張思之先生來巴黎,我有幸去陪了他幾天,帶著他參觀了巴黎幾個名勝,還得到一本他的法文版自傳,他帶來的幾瓶三十年茅臺沒喝完,讓我貪污了一瓶,至今不捨得喝,希望能在中共垮台那天開瓶祭奠張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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