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 回國我的最怕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子的。 記不清有多少回了,每一次探親後歸期臨近,離家的前一晚上,我蹲下收拾、打點箱子,娘坐在沙發上看着我,靜靜默默地不言語。 最終,我娘總是這樣說:不知道你下次回來,還能不能再見到我? 一年比一年形勢嚴峻。這是無可否認、不能掩飾的事實。 每一次,每一次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每一次臨走之前,我花着心思環顧左右言其它,想盡辦法亂打岔,目的就是不給娘講這句話的機會。我娘耳背,腿疼,思維卻異常清晰,每一次定會准准地將這句話砸在我心裡。 這樣的問題甩給我,是將我置於一個萬分自責、無奈的境地,這是一個多麼無奈的無奈! 娘,你究竟是要讓我如何回答呢? 前些年,聽到此話,我尚能擠出一個假笑:能,怎麼不能!娘,別胡思亂想,等着我!明年,我一定回來看你! 這幾年,說這樣的話,我自己心裡都沒有底氣,事實上我和她心裡早就明白:見一次少一次。 娘的動作一次比一次遲緩,耳朵更背,言語間還有些語無倫次。 想起我年輕時,那時的日子,時間一大把一大把的,總以為前面路上,存放着數不清的美妙和驚喜等待着我,總以為世間的一切,儘是人間、歲月悠悠綿長,一派靜好。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就明白過來了,生命是沉重的,細細想起來也是虛無的。 日子,日子其實就像是手指縫滑過的氣流,感覺得到噝噝的風聲,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它在自己的掌心停留。 今年,臨走的前一天。 娘端坐在我身邊,突然,不知從哪兒就摸出一枚金戒指,遞給我,我推脫不要。 娘堅決地說:拿着吧!我知道,你打小就不愛戴這些個東西,這個……式樣是老一些、不好看,但成分足,就算是我送給你女兒,留一個念想吧。 我還能說什麼?我替女兒收下。 戒指上拴着一根紅毛線,公主提起那根紅線,紅線下吊着那枚式樣古樸的戒指,一搖一擺的盪着,黃金色的圈兒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就像生命的軌跡虛虛實實琢磨不定,在我心裡飄忽着…… 臨行那天,娘一定要我帶上她親自下廚房煮的雞蛋,不是路上吃的,是圖個吉利、平安,永遠、一成不變的是9枚雞蛋。 車子停在樓下,我不敢回頭往樓上看,我知道娘一定伏在窗沿的玻璃上,流着老淚,向下張望。 我把包急急的塞進車子裡,催促:快走,快走。 不是趕機,是在逃,越快越好,每一年告別的這一刻都是這樣,而且一年比一年更急切。 因為車走了,娘才能快點收住淚水,也讓我少有幾分自責、擔當。 我心受不了。 不知道你下次回來,還能不能再見到我? 娘的這句話一直在腦子裡嗡嗡地響。因為這句話,我年年想回國,年年怕回國;因為這句話,我若是逮着機會,一定要回,必須得回! 更主要的是讓娘前一年的猜想不得應驗:瞧,娘,這不是好好的嗎!我又回來看你了。 但我知道,等我下次再離去時,那句話還是等着我:不知道你下次回來,還能不能再見到我? 躲不過這一劫!這是我這上輩子欠娘的債,在這一生來還。 這是一份多麼無奈的無奈!字字撕得人心生疼,是生對生的殘酷。 等我老了,我一定不要對我女兒說這句話,如果我記得的話。 希望我記得。 可是,我,我有什麼權利不讓娘說。 娘說什麼我都得承受,受得了受不了都要把這句話裝上心袋,再帶回美國,一年復一年,一次比一次更沉重,重到我心難以承受。 以前,我的淚水是在飛機上流,上了飛機才敢痛聲大哭,才敢無所顧忌的淚流滿面。 今年,我沒有哭,不流淚。 淚水流在心裡,有鈍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