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年開春,由於公司業務擴展,我被派往位于越南的新廠。 “天不怕,地不怕,東南亞;想高升,想致富,美歐日。”這是公司內部流傳的出差金句,說的是被派駐國外時,大家只會爭搶去歐美日這些發達國家的名額——那裡生活環境好,治安讓人放心,而且補助也高,每天有200美金;而若是被派駐到非洲、東南亞那邊的發展中國家,就是另一番天地了,除了氣候讓人難以適應,還有各種各樣的暴力事件頻發,雖然說每天也有200元補助,但那是人民幣。所以很多老油條在去過一次後,下一次就堅決不去了。 那時候我剛入職不足一個月,這些潛規則我還不是很清楚。總監委派我駐越南新廠時,我心裡還有些得意:是不是我工作表現得太突出了,所以才會被安排出國工作? 在出發的前兩天,公司里的老油條開始在我耳邊吹風:“越南美女多,可是男人的天堂哦。”見我傻笑,他接着畫風一轉,帶着嚇唬的口氣說道:“不過越南人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小心被綁票。” 到了臨出公司的那個上午,部門助理也來提醒我:“出門在外,儘量不要顯示出中國人的身份,過關時能不說普通話就不說,萬不得已的時候就說英語,要不乾脆裝聾作啞。” 我卻不以為然,覺得自己作為國際友人,應該還是會被友善對待的。再加上這是我第一次出國,心裡很是興奮,也就沒把他們的勸告當一回事。 事實證明,我還是太自以為是了,剛入關就遭到了“特殊對待”。 因為業務部的安排匆忙,我這次出行來不及提前申請簽證,只能到越南後再申請落地簽。要以落地簽入境的外國人,需要在出關前填寫申請單以換取簽證。排在我前面的幾位白人,全程和越南海關交談融洽,從填單到拿證總共不超過10分鐘,十分順利,並沒有出現同事說的被索要小費的情況。 我心想,看來是同事誇大其詞了。 輪到我了,我把手中的護照和已經填好的申請單遞了過去。只一瞬間,我就清楚地看到越南海關的臉拉了下來,凶神惡煞地盯着我的護照和申請單,操着越南話嘰里呱啦地用手指指我單子上的姓名,並用拇指和食指張開比劃着。 我指了指耳朵,示意自己聽不懂。 “Your name,too wide!(你的名字,寫得太寬了)” 我看了看名字之間的間距,又拿着模板比對了一番,沒看出有太明顯的差別:“I think it is OK,check your template please?(我覺得還行,請你再檢查一下模板?)” 越南海關揮揮手,不再理我,接過後面其他人的護照和申請單,轉身回到電腦前。 算了,可能是公文類的文件要求比較高吧,我自我安慰着,按照他的意思重新寫過。 可當我把重新填好的申請單遞給他後,他又說住址不詳細,還要重寫。等我第三次將申請單遞給他後,他藉口單子有一點髒污,態度極其惡劣地直接把單子和護照扔出了櫃檯,並指着排隊的人群,大吼着讓我排到最後面,重新申請。 這明擺着是找茬了,我漲紅着臉,怒火蹭地一下冒了出來,擺開架勢就要幹起來。 “別衝動,給他100塊小費。”排在我旁邊另外一條隊伍里的一個戴眼鏡的男子扯了扯我的袖子,操着漢語向我說道。見我還在發愣,他乾脆把手伸過來:“錢包、護照、申請單給我。”然後不由分說地把我手中的證件奪了過去。 眼鏡男從我的錢包里抽出一張百元鈔票夾進我的護照內,雙眼狡黠地向我眨了眨,接着將護照遞給了越南海關。 越南海關不再說什麼,把錢直接扔進了抽屜內,護照和其他人的混在一起,交給了另外一個海關,而那張我填了3次的申請單則被甩到一旁,看也不看一眼。 審核還需要一點時間,趁着這空檔,我找到了那個正坐在候政大廳等待的眼鏡男,走了過去。 在異國他鄉遇到同胞,我心裡還是有點激動的。為表感謝,我拿出自帶的特產遞給他,眼鏡男擺擺手:“大家都是中國人,不用客氣,出門在外,能幫助就儘量幫助。” 他看起來十分老道,我便問出了自己的困惑:“為什麼海關總找我茬?排在我前面的幾個人填的單子和我一樣,卻被直接放行了。” 眼鏡男瞥了我一眼:“你第一次來越南?”不等我答話,便又說:“不用說,一看就知道你是第一次來。” 接着,他自我介紹說自己姓劉,江西人,在越南北寧開了一家紅木館,已經在那做了將近5年的紅木生意,對越南還算熟悉。當得知我既沒有同事帶隊、又沒看過攻略的時候,劉哥滿臉無奈:“你們這些小年輕,去陌生的國家,連基本功課也不做,還準備和當地海關蠻幹,小心到時吃不了兜着走!” “那鱉孫就是欠揍!偏偏就為難我。”對於剛才越南海關的胡攪蠻纏,我忿忿不平。 “你錯了,不是只針對你,是針對所有的中國人。” 見我不解,劉哥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在越南海關眼裡,只有3種人,第一種是歐美和日韓的人,歐美就不用說了,日韓現在在越南有大量投資,在這裡他們就是大爺。第二種是他們本國人。最後一種,就是中國人。現在他們看到中國人就像是看到了閃閃發光的金幣,我們可是‘VIP客戶’。別說你這種第一次來越南的雛兒,像我這種經常往返中越的,還被各種暗示給錢,不給?就和你慢慢磨,他們有的是時間。現在不止是海關,整個越南對我們的態度都差不多。” 我點點頭,附和道:“也是,過去2000多年越南一直是我們的藩屬國,現在對我們有敵意也能理解。” “說你太年輕就是太年輕了,你以為就這原因?”劉哥“哼”了一聲,“其實索要小費這個潛規則,還是我們中國人自己給慣出來的!最早來越南旅遊的中國旅行團為了早點過關,領隊會事先讓遊客將1美元或者10元人民幣夾在護照里,這幾乎成了中國旅遊團的特色。最後的結果就是,越南海關從被動受賄變成了主動索賄——你說可笑不可笑,到頭來卻是自己人坑自己人。”劉哥越說越生氣。 “這也不能怪中國人吧,為了快點過關,給點小費很正常。海關部門把服務做好了,那算是我給的獎勵,但如果是強制索取,那意義就變了,那是索賄,是搶劫。”我倒不覺得中國人的做法有啥不對。 “你說得不錯,但是嘗過甜頭後的越南海關不這樣認為,給了小費的中國人也不這樣認為。那些少數堅持原則不給小費的中國人就成了被攻擊的對象,他們不僅要承受來自海關的盤問,還要面對來自中國人的指責——不給小費,整個過關的隊伍就被卡住了,後面排隊的中國遊客就大吼,不過不是吼邊檢,是吼同胞——‘你們不走別擋着別人’、‘不就10塊錢,多大點事’。誰不遵守這個潛規則,誰就是讓人討厭的人、影響集體的人、不懂事的人。”劉哥說,“從給越南海關小費升級到行賄,以至於後來逐漸形成慣例,這個國家公職人員的胃口越來越大,脾氣也跟着見長。”我無言以對。 劉哥緩了一下,接着指了指櫃檯旁的一間小屋:“看到沒,那個就是專門用來‘招待’中國人的。我第一次來越南的時候和你一樣,就是不想賄賂他們,撅着脖子理論,你猜最後怎麼着?居然直接把我拉進了小黑屋!七八個海關人員,捋起袖子就想干我,好在一位同行看情況不對,和他們的頭頭好說歹說,最後塞了1000塊才給放行。”劉哥的語氣越發憤怒起來,“X的!79年的時候,老子25歲,新婚不到一個月就向部隊請命,帶着十多號人馬浩浩蕩蕩地殺過來,什麼護照簽證,屁都沒有,子彈倒有幾梭子!現在倒好,每次過來都只能低聲下氣,真他媽窩囊!” 我開始重新細細打量起眼前的劉哥,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他身材壯碩,語氣爽朗,梳得油亮亮的頭髮看不到一絲花白,怎麼都想不到他已經將近60歲,而且還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 “現在整個越南,從南到北,從上到下,都被我們自己玩壞了。遇事不合理的,就直接給錢吧,總比被打一頓或是耗時間強。”劉哥無奈地搖搖頭。 這時候,櫃檯上的屏幕顯示我的簽證已經辦好。我起身前去領取,沒想到卻被再次索要小費。 “500RMB。”一個小個子的越南海關拿着我的護照,敲擊着櫃檯,操着生硬的漢語對我說道,絲毫沒有把護照和簽證給我的意思。 “What?I have paid off 100RMB,please check with your guy!(我之前已經給過100元了,你跟同事確認一下)”我不理解海關這種重複索要小費的行為,只把辦證的50美金給了他。 可能是我的聲音比較大,周圍排隊等候的人紛紛轉過頭看向這邊,小個子也沒再說什麼,拿走我遞過去的50美金,與同事核實去了。 最終,小個子確認我已經給過小費,把護照和簽證交給了我。
公司的新廠位于越南河靜郊區的一個工業園,裡面的工廠以台資和大陸的企業為主,間或夾雜着一些日韓企業。早些年,新加坡人直接從越南政府手中低價購入大片土地,然後建成工業園,再把園區劃成區塊,租給各國企業。這幾年隨着中國大陸的人力成本上升,很多企業都把生產線轉移到了東南亞,與中國相鄰的越南就成了首選。 整個新廠只有阿才一個中國人,他大學選修的是越南語,能說一口流利的越南話,加之他是廣西人,有着與越南人極其相似的體貌特徵,經常會被誤認為是當地人。在我沒來前,與三星客戶的對接、監管新廠里50多號越南工人對產品的sorting(挑選不良品),都是阿才一個人負責。只是他英語不好,與客戶之間的溝通很不順暢,所以我才被派駐過來。 我辦公室里的窗口正對着一家台資工廠,中午休息時段,還能看到越南員工圍坐在一起,唱着歌曲。再遠點就是工業園的外圍,一排排高大婆娑的鳳尾樹,下面點綴着不知名的小花,還有幾家越南餐館和咖啡店,裡面熙熙攘攘,一片祥和。 我以為自己就會這樣度過在越南的日子,但並沒有。 進入5月,中越南海爭端愈演愈烈。隨着中國“海洋石油981”深水半潛式鑽井平台赴南海西沙群島進行油氣勘探,越南的多個電視台開始不間斷地播報中國“侵略”越南領海、越南海警船被中國海警船追逐撞擊的新聞。 隨後,電視台又請了越南歷史學家進行解讀。又說,根據《聯合國海洋公約法》,該地點離越南海岸線約120海里,“是越南專屬的經濟區,南海自古就是越南的領海,中國是入侵者”。 “保衛南海”的視頻也在越南多個電視台播放,當中不時閃現越南海軍、學生、廚師等各行各業的人士,手挽手、肩並肩,發誓保衛國家領海;網絡上,Facebook里越南人也開始刷着“保家衛國”的圖片。 如此大環境下,我們在越南新廠的工作也開始受到影響。 有時候,一些越南籍員工會不敲門就突然闖進辦公室,拿着手機,展示着Facebook上的圖片或視頻,嘰里呱啦說個不停,遇到態度溫和的,阿才還會和他們解釋一番,遇到情緒激動的,我們只能找藉口離開。 車間生產線上,以往安靜工作的員工在工作時也開始交頭接耳。有次巡檢,有位越南員工在紙上畫了一面五星紅旗,再打上個大大的“×”塞進我手裡,圍觀的越南工人直起鬨。從那之後,我就很少進車間了,工作上也只能由越南籍的幹部代理,產品的sorting進度和效率不斷下降。 5月7日,我的手機上收到了來自中國駐越南大使館的信息,提醒中資企業做好安全防範,並提醒中籍人員,如果突發了事件,及時與使館經商處聯繫。 在領教過越南海關的手段和越籍員工不友好的態度後,我有點緊張。在內部群里詢問公司高層,是否還要繼續留守越南新廠。高層答覆說:阿才熟悉當地環境,一切以他的意見為準。 “每年都會遇到這樣的事情,休假少——遊行,待遇低——遊行,甚至加個班工會都能組織罷工遊行。這些不過是憤青的狂歡,部分人發泄的籍口罷了,沒什麼特別的,過段時間就會消停。”阿才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安慰我道。“這幾天少出門,工作上不要和當地員工起爭執就行。” 可我心裡還是不踏實,撥通了劉哥的電話。通話後得知,與越南南部越演越烈的排華遊行相比,他所在的北寧還算風平浪靜。 末了,劉哥再三叮囑我:“雖然現在事態不明了,但要時刻做好撤離越南的準備。風頭不對,立馬走人。” 到了5月12日晚上,本地的排華情緒徹底爆發。 13日早上,我站在酒店的窗戶前往外看去,發現市內的道路上已經出現了頗具規模的遊行隊伍,小青年們手持越南國旗,舉着“China get out”的標語牌,不是十多人成群步行,就是三兩人共騎着一輛摩托,高喊着口號,不斷拍打着附近酒店、民宿的大門——這裡幾乎住的全是外籍人士,所以就成了騷擾的對象。 我敲開隔壁阿才的房門,睡眼惺忪的他也被窗外的狀況嚇到了——待在越南那麼久,他第一次見到那麼大規模的排華遊行。 我們趕緊接通公司總部的視頻電話,把現時的情況和高層分析了一遍:這次的排華浪潮很可能會越來越猛烈,在這裡,阿才還能冒充一下越南人,但是我一張口,肯定會暴露。 這個時候,公司高層和阿才也不敢輕易拿主意了。討論一番後,高層還是決定讓我們早上先去檢查新廠,以應對下午三星客戶的稽核。這次稽核,關繫到公司未來幾個月的訂單,希望我務必要撐住這一天——趁這個時間,部門助理訂購機票,稽核完我立馬飛回國,阿才留在越南繼續工作觀察。 昨天已經約好了出租車來酒店接我們前往工廠。坐上車,我們稍稍鬆了一口氣。車外,遊行的人群越來越多,一群群騎着摩托的青年從我們車門兩側呼嘯而過,有一輛甚至在我們車前來了個急剎,坐在後座的女青年遞給出租車司機一面越南國旗,右手舉拳向司機示意,接着騎手一擰油門,呼嘯而去。 隨着車子漸離市區,遊行的人群也漸漸變得三三兩兩,最終歸於沉寂,我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或許真如阿才所說,這僅是少部分憤青的狂歡。 然而,這個想法卻是過於美好了。 11點過,我正陪同三星的客戶對新廠車間逐一稽核,對講機里突然響起阿才焦急的聲音:工業區正門已被抗議的人群圍堵,他要我趕緊暫停手頭上的工作,立馬回辦公室來。 到了辦公室,發現手提電腦和幾大筐機密文件已經被阿才打包完畢,他正來回踱着步。 “進出工業區的幾個大門已經完全被越南人堵上了,除了摩托車,所有四個輪以上的車輛都無法進出,我聯繫的出租車也被堵在了距離正門一公里的路上。其他工業區也已經被越南抗議者打砸,任何有中文標識的工廠都是目標,不管工廠是大陸人的還是台灣人的——遊行的人完全瘋了!形勢很不妙,已經有中國人在衝突中傷亡了,遲早要到我們這裡。”阿才一臉凝重。 “要不我們先回車間暫避一下,等風頭過了再出去?”我提議。在想不出其他出路的時候,我覺得混在越南人中應該算是最安全的辦法。 “不行,雖說我們平時對他們不錯,但現在是涉及到國與國之間的糾紛,誰也說不準會不會有人告密。現在Facebook上示威者衝擊工廠的理由就是越南工人已被中國人剝削得太久,他們來這裡是為了給越南人‘討回公道’的。”阿才一口及否決了我的建議。 “對了,你那邊的客戶怎麼樣了?”他突然冒出句沒頭尾的話。 我摸不清楚他是指客戶稽核的結果還是客戶現在的狀況,看我沒說話,他指着我的電話說:“他們出差不是有派車嗎?趕緊打電話問下,方便的話我倆就隨他們的車子出去,韓國人的車子目前來看應該是安全的。” 電話接通後,韓國領隊告訴我,他們剛駕車駛離了工業區,在通過大門的時候還被越南人截停了,上車搜尋是不是載有中國人,讓我千萬不要搭乘汽車撤離。 又一個希望破滅了。 就在我和阿才還在討論其他方案時,消息傳來,說抗議者已經衝進了園區。 大門處的保安在這種狀況下不堪一擊。最先遭殃的是對面的台資廠,伸縮門在一個頭戴紅巾的男子領導下,被一下掀翻,抗議的人群蜂擁衝進廠內,越南員工被趕了出來,只留下中方人員。不久後,青天白日旗和廠旗被降了下來,換上了越南國旗。 “我們去借輛摩托,混在越南員工中出去!”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阿才當機立斷。 多虧了平時與越南員工還算相處融洽,當聽說我們要借摩托車回市區時,一位越南管理人員爽快地把車鑰匙給了我們,還存下了我們的電話號碼,打算隨時匯報事件的發展。 就在我們騎着摩托車要駛離時,台資廠內冒起了黑煙。隱約中,我看到廠內有人在地上廝打、翻滾、扭曲。 我倆身上除了一個塞着手提電腦的和私人貴重物品的背包,所有能展現中國人身份的東西都存放在了辦公室,打算等事情過去了再回來收拾。 可正是這個背包,差點讓我們把命丟在這裡。 在工業區上下班的越南人幾乎人手一輛摩托,平時很少有載人的。所以,當阿才騎車載着我駛到工業區大門時,就引起了看守在柵欄旁邊的越南人的警覺。但他們也只是多看了我們幾眼,並沒有為難,擺擺手示意我們出去。阿才點點頭,用越南語說了句“謝謝”,緩慢把車子開動。 就在我們即將駛離柵欄時,突然有五六個越南人齊刷刷地將目光鎖定在了我的背包上——如果說在工業區上班,摩托載人已屬少見,那麼背着高檔背包、蹭着別人摩托上班的,恐怕還沒人這樣做過——除非我不是越南人。 “中國?”一個越南人指着我叫道。在越南語中,“中國”這個詞的發音和漢語差不多,我一下子就聽懂了。 接着,提着砍刀和木棍的人群蜂擁着圍了上來。我腦子裡一片空白,眼前浮現出台資廠內那個廝打扭曲的人形。 “抱緊我!”就在我絕望的時候,阿才扭頭沖我吼了一聲。我的手剛箍緊他的腰,他就一擰油門,摩托車瞬間沖了出去。前面幾輛正在排隊通過的摩托猝不及防,一下被撞到兩邊,車上的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剛好為我們阻斷了圍過來的示威者。 阿才顧不得這些,不斷轟着油門,擺動車頭,越來越多的摩托車被他撞翻。兩邊毫無準備的示威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這一番操作,等想起要追趕我們時,阿才早已硬生生地殺出了一條血路。現場一片混亂,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我們遠去。 “你傷到了嗎?怎麼襯衣上都是血?”阿才透過後視鏡問我。 剛才沖關的時候,由於太緊張太害怕,完全沒有察覺出身體的情況。等放鬆下來,被阿才的提醒,才發覺後背濕乎乎的、冷嗖嗖的,用手一擦,全是血。 回到酒店把頭盔摘了,我才發現頭盔上面密密麻麻地落了5道深淺不一的刀痕,其中一道幾乎把頭盔給砍裂了,深深的刀印從頭盔的後腦位置一直延伸到我的頸部,我身上的血就是從頸上的傷口流出來的——多虧當時阿才擔心我被認出來把頭盔讓給了我,才擋住了這一刀,不然,我腦袋現在已經開瓢了。 中午,我收到了來自公司的一條不太妙的消息:這幾天所有從河內飛往國內的航班機票全部售罄,僅西貢市還有少量余票,問我是否需要訂購。 我算了一下,從河靜省到西貢市有1000多公里的路程,搭乘汽車過去需要一天一夜,而且此次暴亂就是從南向北蔓延的,發源地在南部的平陽省,距離西貢市僅有幾十公里。現在往南走,更是冒險,還不如繼續向北,走友誼關方向。我們叫了那輛經常搭乘往返於酒店和工廠的出租車,司機承諾可安全送我們到友誼關,不過幾百公里的路程,他要了2千萬越南盾,折合人民幣6000多元。但我們已顧不了許多,只希望能平安回國。 一路上,我們除了加油、上廁所,車子沒再停過。從下午出發直到第二天中午,沒吃過一口飯、喝過一杯水,直到抵達友誼關看到了邊檢戰士,我一顆懸着的心才完全放下來。 途中,我看到了很多形形色色的同胞,有的拖着皮箱,有的拖家帶口,但無一例外的都是行色匆匆、狼狽不堪。後來從他們口中得知,我們當時的判斷是非常正確的,西貢市早已被暴民占領,通往機場的各個路口都有人監守,出租車只許進不許出,以阻止中國人離開,對此警察也只是睜隻眼閉隻眼。 通過友誼關,站在祖國的土地上,我才突然發現原來國內的一切都是那麼美,那麼親切。 阿才把送我達友誼關後,又馬不停蹄地趕回新廠,希望能儘量挽救公司財物,但為時已晚。從他不斷傳回的照片上,我看到辦公室已被打砸一番,所有物品被洗劫一空。 他本想說服工業區內的其他國資和台資企業,團結起來對抗這些暴徒,但沒能成功——他們怕事情擴大,只想息事寧人。 回國的第3天,我終於與劉哥聯繫上了。他所在的北寧也受到了波及,為了轉移財物,他比我晚一天回國,但還是損失了將近300萬。暴民衝進他的紅木店,把能拿走的都拿走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沒有對他進行人身傷害。 我問他今後有什麼打算,是否還回越南重新來過,他的語氣中充滿了疲憊:“年輕的時候沒有把命丟在越南,我可不想在老了埋骨異國他鄉。” …………………………………………………………………………………………… 看完後覺得這哥們愚不可及,為什麼不拿出護照亮出那幾行字?又或者緊閉門窗緊急呼叫吳京?倉皇出逃,差點丟了性命,難道沒看過「戰狼」這部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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