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愛我的人我不愛 我愛的人不愛我
旅泉
漢口桃園坊小學,顧名思義曾經是老武漢鬧市買春的紅燈區。我一上任就體音美所有的課都教。那個時候也不講什麼資質,只要把學生關在教室不鬧騰就行。
學生最喜歡體育課,小孩子的天性就是喜歡玩,如果下雨他們就會很失望,關在教室聽故事。
沒有統考升學,學生都不怕老師。如果老師好欺負,他們會起諢名,跟着後面做鬼臉,甚至扔東西。開始的時候我好狼狽,度日如年,抱怨紅燈區狗娘養的真讓人煩。拳頭痒痒又不能硬打。
不久發明了一個陰招:用體育老師的鐵口哨嘴,砸額頭太陽穴上方,口哨握在手中不顯眼,打擊動作小,周圍的人並不會感覺你在打人,好像只在額頭上點了一下,額頭那地方也不會發腫,傷口特小,還有頭髮掩着,但是那個小血點會非常的痛。

這個辦法頗有點殺人不見血,我手拽着口哨在校內晃悠,帶着一副鐵青的臉,像個邢警隊長。
小學有一個很牛逼的宣傳隊,沒有升學率,校長又想出風頭,精力都放在宣傳隊。樂隊指揮是個老右派加瘸子,校長嫌他形象不佳,讓我接手做了樂隊指揮,順便練了一下鋼琴。
學習沒有競爭。聰明伶俐、老師喜歡的孩子就把他們拉進宣傳隊學點東西。交流、表演、表現自己,家長還不用花錢。
文革把幹校搞得很大,人數不夠就把教師也算國家幹部,我這個流氓地痞也進了幹校。
所謂的幹部就是掌握國家行政資源的那撥人,個個是化公為私的高手,相比知青下鄉,晚期幹校辦成了幹部福利院。
住房工具土地都是國家白給,勞動者自帶工資。農產品則自己享用。我分到蔬菜班,種菜兼職做白酒。夏天西瓜管夠,冬天白酒管夠,門梁上掛滿青蒜,做泡蒜分糖醋和咸辣,每天小磨香油拌野菜,食堂提供油炸黃豆二分一碗,油炸花生三分一碗,都是大碗。糧食白酒,五毛1斤,我學會了做酒、調酒,大口喝酒。

這一喝就上了癮,到加拿大以後,喝酒比餐館的炒菜還貴,跑到廣交會買了一套設備,海運到加拿大,放在家裡的車庫,一次可以做50公斤50多度的白酒。
繼承我爺爺不怕見血,兼職殺豬官,從抓豬到抬上斬頭台全是人工,瘋狂對瘋狂,關鍵是殺手的長尖刀從豬脖子插進去那一瞬間,必須準確刺破豬的心臟,否則到嘴邊的肉,可能掙脫跑掉,還有很大概率傷人。幹校明確規定:豬心肝內臟全歸殺豬官,我們蔬菜班經常夥同炊事班開小灶。
會餐以班為單位,菜都是用臉盆裝,流行的會餐秘訣朗朗上口:“看得准、夾得穩、捨得丟、不怕燙。” 可見我們的胃口有多好。
藍天白雲,打情罵俏,開懷痛飲,無憂無慮。一堆升遷無望的老黨干,放下在本單位作領導的官話和面具,轉身性情中人,暢言黃段子。稱我是未開過葷的“滿筒子貨”,他們則互稱“半筒子貨”、“空筒子貨”,整天對我教唆“只有開葷才讓你對人生耿耿如懷”。
一次聚餐,廣播站女播音唱了首電影南海風雲主題歌,
“在那美麗的西沙島上,有一隻海鷗在展翅飛翔……”這是當年最好聽最流行的歌,她就是音樂老師,音色很美,外貌神似廣告上的女演員,飽滿光亮柔軟,好一個熟透了的西紅柿,還特別會說話。在那個土得掉渣的年代,她穿衣服就懂得把自己的好線條顯露出來,對美有天生的悟性,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風騷。領導的眼光都很毒,把她上調到教育局做秘書。
我當即上前表示我校小有名氣的樂隊隨時願意跟她合作演出,還搬出我的准文工團大牌高音朱胖。生瓜蛋子拉關係免不了動作僵硬,她則談笑風生,面若桃花,說她擅長詩朗誦,讓我給她的廣播站寫稿,“先讓你的筆和我的聲音合作”。
熟女人輕輕吹出一句曖昧,成了生瓜蛋子的七級風,那句話我在心裡重複了100遍,渾身的血都衝到頭上,夜不能寐,滿腦子詩如泉涌。
開始是小詩,居然朗朗上口,自己都很吃驚! 她朗讀得絲絲入扣,我陶醉得不能自拔。
精神亢奮走火入魔,人變得懵懵懂懂,走路深一腳淺一腳,進入巔瘋狀態,詩也越寫越長。
她和廣播站另一個音樂老師精心選配音樂,製作出男女聲配樂詩朗誦。大喇叭對着漢南農場廣闊山川田野多次播放,效果像中央電視台。
每次喇叭一響,音樂開始,然後報詩名、作者名,我成了幹校的名詩人。
尼釆說:詩歌能夠讓地窖里的野狗,變成窗台上的鮮花。
時過境遷,到90年代再說誰是詩人,就是在罵他神經病了。 單身的 蔬菜班女班長是一個有名的勞動模範,女版的王鐵人,還整天做好人好事,由工業局工人變幹部,做了局黨委副書記。
我是自由散漫的邊緣人,每次喝醉都是她過來默默為我收拾,大口喝酒時高興,喝過了量就樂極生悲,躺在床上說胡話,吐得男宿舍滿屋。她一定會過來收拾,給我捶背放鬆泡茶,我很感激,變得很聽她的話。
每當她用眼睛看着我的時候,我都會遺憾的想,她為什麼沒有一雙漂亮一點的眼睛?
耳聽面授之下,我的言行舉止不經意慢慢變成一個比較“正常”的人,開會也學會假假地說二句官話,還連拖帶拉入了團。班長悄悄地說;“你的名氣這麼大,這裡很多管事的人(領導幹部),我想辦法調你到工業局做個宣傳幹事,沒有人會有意見”。

班長就是這個樣子,干農活比男人還強。
勞動模範是性感的反義詞,不觸及身體內的荷爾蒙開關。我心裡還是罪孽地壓不住喜歡那個嚶嚶的女播音。
只可恨那個男播音嗓音像塊大磁鐵,牢牢粘住了女播音,他倆整天糾纏一起,霸占廣播台。我每次推門進去都慘不忍睹:西門慶和潘金蓮正在那雙目對視,秋波蕩漾!外人針插不進,水潑不進。
現場旁觀他倆的朗誦排練,那個一招一式,一舉手一投足,我感覺已變成他倆卿卿我我的遊戲,他一撅嘴、她就張口,一個哼哼,一個唧唧,目中無我。吃醋吃昏了頭?每次我都是氣鼓鼓的出來。
最後明白一個令人泄氣的真相:無論我的作品多麼洶湧澎湃、花里胡哨,相比男女之間的鼻息聲音、膚肌輻射、眉來眼去,那都是隔山打驢,隔靴搔癢。
愛我的人讓我愧疚,我愛的人讓我難堪,還沒開葷,這二個女人就讓我對人生耿耿於懷。
很晚才知道男播音其實有老婆,那個年代的人,都特別喜歡捉姦,自己不亂搞也不許別人占便宜,他倆終於逃不過“群眾雪亮的眼睛”,被設埋伏抓姦、抓現行。被抓時候,他倆還畫着妝,身上披着道具,真是作戲天生一對。應該去演《羅密歐和朱麗葉》。
女播音後來由教育局遣返原校。男播音不是黨員,也沒有行政級別,組織上討論半天找不出處理辦法。革命群眾好一陣憤憤不平。我們已經幹校畢業。
我的詩歌原稿累積一大盒,多少個不眠的夜晚?這一大盒滿滿的我的青春期精華荷爾蒙,後來讓我姐賣房給扔了。
(四)16歲離家闖蕩上海蘇杭
(一)家族興衰 何須三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