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複雜人性的展現：反抗、順從與自我救贖

這一類型的人物展現了在極端環境下，人性的複雜性和多樣性。他們或是在屈辱中尋求生存，或是在掙扎中完成自我救贖，或是在順從中尋找機會，他們的選擇構成了對那個時代人性的深刻探討。

1. 慫包老鐵·入白佬

慫包老鐵是奅貨之父，昔日雲夢澤的第一水猴子。在奅貨的治下，他如同關公走麥城，一敗塗地，受盡屈辱。儘管按罪應處決，但因掌握長毛金銀財寶船的關鍵信息而得以苟活。他助紂為虐，用幻術製造虛假繁榮，後得軟骨病，挖地窖治癒。晚年為保護親孫，將其調包並親自調養，得以安慰。慫包老鐵是一個在屈辱中求生，最終完成自我救贖的人物。他曾是舊時代的強者，但在新時代面前一敗塗地，甚至被迫助紂為虐。然而，他對家族和血脈的責任感，使其在晚年展現出人性的光輝，通過保護孫子來彌補過去的過失。他的形象複雜而多面，既有懦弱和順從，也有父愛和責任，是那個時代普通人在夾縫中求生的典型。

2. 小九（熊季連）

小九原是雲夢澤地區人，被二哥誘騙至金口丟棄後參加影子司軍團，成為奅貨的貼身警衛。在“雲夢澤大掃除”運動中，他成為幫凶，因二哥仲連殺人而受牽連，被發配到紅旗鎮成為稅務專管員。他定期告密，掌握各種情報，晚年成為德高望重的九爺，暗中與鐵鬍子次子孬貨合作，支助鐵起城創建實驗雄起城，並成為雲夢澤雄起城上兩代創建者的守墓人。小九是一個從被動捲入到主動參與，最終實現自我救贖的人物。他最初是幫凶，但隨着對運動的反思和對家族的責任，他開始暗中行動，為新一代的“雄起城”建設提供幫助。他成為守墓人，象徵着他對歷史的銘記和對未來的期許。小九的轉變，展現了在時代洪流中，個體良知的覺醒和對歷史責任的承擔。

3. 文娟

文娟是晉商總代甑城大善人文墨小女兒、紅星·無影人，雲夢澤專員的情婦。她早年思想進步參加地下工作，被父親哄騙回家逼嫁米行老闆並限制自由。後舉報夫家私藏糧食哄抬米價等行為導致公爹和丈夫被處決。她出任行政專署宣傳部部長，在被劉大麻子包圍時堅持對不明真相的士兵喊話贏得時間。文娟是一個複雜而矛盾的人物。她既是進步青年，投身革命，但為了革命的“純潔性”，她舉報夫家，導致親人被處決，這體現了革命的殘酷性對個人情感的異化。然而，她在危急時刻的冷靜和勇敢，又展現了其堅韌的一面。她與奅貨的關係，也反映了在那個特殊年代，個人情感與政治立場的糾葛。

4. 文澤

文澤是甑城大善人文墨之子，學水文地圖出身曾留學。他誤入從軍後幫助父親規划過雲夢澤二十八條水上航線。被俘坐牢後被奅貨救出並幫助其規劃雲夢澤的水利建設。文澤是知識分子的代表，他擁有專業技能，卻被捲入政治漩渦。他被奅貨救出後，將其專業知識用於水利建設，這體現了知識在特定時期的重要性，也暗示了即使在混亂中，建設性的力量依然存在。他的存在，為小說增添了一絲理性與建設的色彩。

5. 吳產仁

吳產仁是甑城縣長，對“雲夢澤大掃除”運動持有異議。他認為掉腦殼是大事，牽扯家庭和家族蒙羞，如千萬人頭落地將引發社會不滿和動盪。他被認為是觀念落後分子，先被丟官後被流放到鰲魚鎮當集市收稅員。吳產仁是體制內少數清醒的異議者。他看到了運動的潛在危害和對社會的衝擊，並敢於提出質疑。然而，他的質疑被視為“觀念落後”，最終遭到排擠和貶謫。他的遭遇反映了在極端運動中，理性聲音被壓制，甚至被清除的現實。他雖然被貶，但其對生命的敬畏和對社會穩定的擔憂，使其成為那個時代難得的清醒者。

6. 姣娃

被文娟改名“紅姣”，姣娃是湛地望的情婦，被文娟賜名紅姣，是鰲魚鎮原漁會會長的女兒。因其父惡霸身份被處決，她被強暴時大叫是湛地望的女人而倖免於難，後不得不委身於區長。為了轉換身份，她嫁給小鎮棺材鋪老闆做兒媳。後成為闖死地的敢死隊長，敢作敢為，敢自污。她擅自抓捕冷賢子，牽扯出專員身世，進入文工團以色相贏得奅貨歡愛，最終成為他的妻子。姣娃是一個為了生存和改變命運，不惜一切代價的女性。她從受害者到利用自身條件向上爬，展現了在絕境中求生的強大生命力。她的“敢自污”和利用色相，反映了在那個年代，女性在父權社會和政治運動雙重壓迫下的生存智慧和無奈。她的經歷是底層女性在混亂中掙扎求生的一個縮影。

7. 耀祖

耀祖是鰲魚鎮棺材鋪老闆。因生意火爆引起區公所段區長的注意，要合併收回鎮有。段區長提出如果要合併先給他兒子找到媳婦。區宣委姣娃為了轉換身份設計嫁給棺材鋪老闆做兒媳，新婚之夜被棺材鋪老闆拿斧子逼着行房事。耀祖是一個在時代變遷中，被權力侵蝕和擺布的普通人。他本本分分經營生意，卻因為生意好而受到權力覬覦。他的遭遇反映了在那個年代，個人財產和自由隨時可能被剝奪的現實。他兒子光宗與姣娃的婚姻，更是一場充滿屈辱和無奈的結合，是個人命運被時代裹挾的體現。

五、舊勢力與新秩序的衝突者

這一類型的人物代表着舊有的權力體系或地方勢力，他們與新興的革命力量之間存在着激烈的衝突和鬥爭。他們的存在，使得新舊秩序的交替過程充滿了血腥和複雜性。

1. 軍區司令劉大麻子及其部下

軍區司令劉大麻子及其部下（馬副司令、黃政委、黎參謀長）是奅貨的政治對手和勁敵。劉大麻子一直在雲夢澤一帶打游擊帶隊伍成長經營幾十年，威信很高，且有盤根錯節的關係。他與奅貨面和心不合，最終因權力鬥爭而起事，並被處決。

劉大麻子

劉大麻子代表了地方割據勢力和舊的權力格局。他擁有深厚的群眾基礎和複雜的社會關係，是新政權在地方推行政策的巨大阻礙。他與奅貨的衝突，是中央集權與地方勢力、新舊秩序之間矛盾的集中體現。他的起事和被處決，標誌着舊有地方勢力的瓦解。

馬副司令

馬副司令一直是劉大麻子的搭檔，勸他行事理性一些，特別是在兼任行政專署專員這個問題上不要太過計較。後劉大麻子槍殺“暗樁”黃政委，馬副司令也槍殺了不配合的參謀長，一起起事後，他逃進了雲夢澤中，不知去向。馬副司令代表了舊勢力中相對理性的一面，他試圖勸說劉大麻子避免衝突，但最終仍被捲入其中。他的結局表明，在激烈的權力鬥爭中，即使是相對溫和的聲音也難以倖免。

軍區黃政委

軍區黃政委與劉大麻子面和心不合，他定期向上級匯報軍區事務和劉大麻子的動向，被劉大麻子槍殺。黃政委是潛伏在舊勢力內部的“暗樁”，他的存在反映了新舊勢力之間複雜的滲透與反滲透。他的被殺，是權力鬥爭殘酷性的體現。

軍區黎參謀長

在劉大麻子起事時，認為軍分區不是土匪也不是山大王，反對起事，被副司令槍殺。黎參謀長代表了舊勢力內部的清醒者，他反對盲目起事，試圖維護軍隊的紀律和原則。然而，在狂熱的氛圍下，他的理性聲音被暴力壓制，最終也成為犧牲品。

劉大麻子及其部下的命運，共同描繪了在革命時期，新舊勢力之間你死我活的鬥爭，以及這種鬥爭所帶來的巨大犧牲。

六、邊緣的觀察者與神秘的引導者

這一類型的人物，或是在社會邊緣默默觀察，或以神秘的身份出現，對故事的進程產生着或隱或顯的影響。他們往往是歷史的見證者，或是某種精神力量的象徵。

1. 扯牌九

扯牌九是金牛地丁家地人，紅旗鎮段先進的通訊員，也是他的表弟。此人嗜賭扯牌九，屬於雁過拔毛之人，極喜歡貪小便宜，常到集市上找小商小販要吃要喝。扯牌九是一個典型的市井小民，他沒有宏大的理想，也沒有深重的罪惡，只是在混亂的時代中，憑藉小聰明和貪小便宜的習性求生。他作為通訊員，接觸到一些信息，但他的關注點始終在於個人的蠅頭小利。他的存在，為小說增添了底層人民的真實寫照，他們是歷史的背景板，卻也是歷史的親歷者。此人因為傳播紅姣受辱“房事”，與寡婦有染，被紅姣設計捉姦，老婆上吊，她被婦救會逼亡。

2. 扎紙屋佬

扎紙屋佬是神秘人物，應該是慫包老鐵創建雄起城的舊人，無兒無女無老婆，在鰲魚鎮扎紙屋過活。他要親手扎一座紙屋雄起城，並決定到金牛地雄起城舊址燒掉，以給那些亡魂有個安息之處，也是預備慫包老鐵和他自己死後入住。扎紙屋佬是一個充滿象徵意義的人物。他通過扎紙屋這種傳統儀式，試圖為那些在運動中逝去的亡魂尋求安息，也為自己和慫包老鐵預備歸宿。他代表了民間對逝去生命的緬懷和對歷史的記憶。他的行為，是對那段悲劇歷史的一種無聲的祭奠和反思。

3. 善書佬

善書佬也是神秘人物，疑是慫包老鐵創建雄起城的舊日部下。因為時代變了，他的講談唱賣善書沒有市場了。他一直在編寫“雄起城傳說”創史詩文，已經寫了三百八十行句了，慫包老鐵倒是他的忠實聽眾。善書佬是舊時代文化的傳承者，他通過編寫“雄起城傳說”來記錄和傳承歷史。在新的時代，他的傳統藝術形式失去了市場，但他的創作行為本身，是對歷史的一種記錄和對文化的一種堅守。他與慫包老鐵的互動，也暗示了舊時代人物對過去的回味和對未來的思考。

4. “等着吧，有好事”高人

此人是紅旗鎮區公所區長段先進幼年碰上的高人，在破解慫包老鐵的法術方面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等着吧，有好事”高人是一個帶有神秘色彩的指引者。他可能象徵着某種超脫於世俗的力量，或者是一種預言和啟示。他在關鍵時刻的出現，對故事的走向產生了重要影響，為小說增添了一絲傳奇色彩，也暗示了在看似混亂的歷史進程中，或許存在着某種冥冥之中的力量或規律。

5. 孟蘭

孟蘭是影子司軍團最高司令官之妻、雲夢澤市中醫結合醫院院長金秀的後母。她勸說大伯父冷賢子向影子司軍團提供情報並歸順。孟蘭作為高層人物的家屬，其行為具有重要的影響力。她勸說冷賢子歸順，體現了高層內部的複雜關係和對情報的重視。她的存在，揭示了權力鬥爭不僅僅發生在明面上，也存在於私下的人際網絡和情感糾葛之中。

結語

《無影人與雄起躍進城》通過對上述各類人物的生動刻畫，展現了20世紀50、60年代中國大地上一幅波瀾壯闊而又悲愴沉重的歷史畫卷。小說中的人物，無論是狂熱的理想主義者、權力的執行者與投機者，還是無辜的受害者、掙扎求生者，抑或邊緣的觀察者與神秘的引導者，他們都在特定的歷史語境下，展現了複雜而多面的人性。

奅貨和大一號無影人等理想主義者，他們的悲劇在於將宏大理想凌駕於個體生命之上，最終將人間變成了煉獄。薛部長、段先進、熊仲連、湛地望等執行者和投機者，則揭示了權力異化和人性貪婪在特定時期的膨脹。段求實、王六、熊伯來等受害者，他們的苦難是那個時代最真實的寫照，是對歷史悲劇的無聲控訴。而慫包老鐵、小九、文娟、吳產仁、姣娃等人物，則展現了在極端環境下，人性的韌性、掙扎、反思與自我救贖的可能性。劉大麻子等舊勢力的代表，則為新舊秩序的衝突增添了血腥與複雜。至於扎紙屋佬、善書佬等邊緣人物，他們則以獨特的方式，記錄和反思着那段歷史。

馮知明筆下的人物群像，共同構築了一個寓言式的悲劇。他們並非簡單的善惡符號，而是被時代洪流裹挾的個體，他們的選擇和命運，深刻地反映了在極端理想主義和權利膨脹下，人性的扭曲與異化，以及由此帶來的巨大歷史悲劇。這部小說通過對人物的深入剖析，警示後人，任何脫離人道底線的宏大理想，都可能走向其反面，釀成無法挽回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