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恩俊演绎的小李飞刀
是夜,太原城关监狱。
半夜刮起了大风,一队巡逻的兵勇加快了脚步,个个耸着肩缩着脖子,都想赶快回到门房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待他们转过墙角,脚步声渐渐远了,一条黑影轻轻一纵便稳稳地落在高墙上,迅速观察了一下,便悄无声息无声地落在了高墙内侧。
大约过了半盅茶的功夫,监狱东侧忽然响起几声清脆的枪声,接着又有人高喊:“快来人哪,有人犯跑啦!”不一时,整个监狱大院乱成一团,火把乱晃,夹杂着兵勇的吆喝声,军官的口令声,犬吠声,和几声惨叫。
第二天,淅淅沥沥的秋雨从清晨起就一直没停。虽然檀烟在身后打着伞,龙忆梅的头发还是淋湿了,碎发凉凉地沾在额头上,她不时想去掠一下,却又不想把手松开斗篷,让右手里的食盒淋上雨。
天还没亮,哥哥就被叫到巡警道去了,说是半夜有人劫狱,放跑了重要的人犯,到现在还没回来;忆梅刚安排好人把早饭送到巡警道去,杨正非就急急忙忙地跑来,说是李兆鸣清晨发起了高烧,而且旧疾又犯了,因找不到龙海心,请她帮忙请个大夫。忆梅赶紧让管家龙德康去请经常给龙家看病的何大夫,知道李兆鸣在桐雨斋只有一个从京城带来的仆人伺候,她又嘱咐龙德康找个可靠的人帮助买药熬药。
忆梅的母亲去世后,龙巡抚虽有几房姨太太,却并未再续弦,龙海心的原配也于两年前去世了,因也未续弦,现在家事都由忆梅操持。早上在前厅处理了两件事以后,忆梅总觉得心绪不宁,就提早回了冷香小筑,把龙德康叫来问话。
龙德康高高胖胖的,说话和颜悦色,脸上常带笑容,人却最是精明干练,深得老少两辈主人信任。这会儿他正躬身站在龙忆梅面前,等着小姐问话。
龙忆梅端坐在小花厅的软塌上,低头吹了吹手里的盖碗茶,曼声问道:“德康,少爷那里可有什么消息?你可知道事情到底有多重大?”
“回小姐的话,少爷刚刚派人传话回来,说是中午饭就在外头吃了,不必再送去。”
龙忆梅微微点头。
龙德康接着说:“要说事情有多重大,依小人看,跑了几个革命党也不算什么大事,以前也跑过,再抓几个就是了。只不过现在街上谣言很盛啊。”
“什么谣言?”
龙德康把头稍微靠近了一点,故意压低声音说:“现在外面到处传言,说小李飞刀现世了。”
“小李飞刀李寻欢?他不是四百年前就死了,埋在梅花岭吗?”龙忆梅把茶杯放下,从炕桌上捡起她的绣工,却怎么找不着昨晚插在上面的绣花针。
“依小人说也是呢,可是昨天晚上劫狱的那几个人里,武功最高的一个人,用的就是传说里的小李飞刀呀,三寸七分长的刀柄,系着红黄蓝三色的流苏。有两个狱卒腿上中了刀,人虽然伤的不太重,吓也吓个半死了。要不,他们怎么那么容易就把人救走了。”
“且别管这些谣言,”龙忆梅从针线盒里又拣了一枚绣花针,边穿绣线边问:“何大夫可去看过李先生了?到底是什么病?”
龙德康忙道:“何大夫来过又走了,是小人陪他去看李先生的。李先生看上去病得不轻,我看他烧得满脸通红,又不停的咳嗽,还吐出两口血来。”
龙忆梅从绣工上抬起头来:“怎么还吐起血来?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李先生本来有宿疾,心肺较常人弱,这两天可能有点劳累,又受了风寒,所以发作起来。他已开了药,说是几副药下去,烧肯定能退,咳嗽也能慢慢好转,但是想要除根,就不那么容易了,等李先生好一点,他可以再来一趟,开一些调养温补的药。”
“药可煎上了?”
“小人送走何先生,就派了贵儿按方子配药去了,还送了一套炉子砂锅到桐雨斋,好让他们在那里煎药,桐雨斋地方偏僻,在大厨房煎了拿去,怕就凉了。小姐说合适么?”
龙忆梅把绣工放在桌子上,微笑道:“很好。你先回去吧。今天就烦劳你了,除了哥哥那里,有什么事别叫他们找我,你看着裁夺就好。
龙德康躬身退出去,龙忆梅重新从桌上拿起绣工,却作不下去。站起身开门望了望,雨还在下着。她知道,今天如果不到桐雨斋去一趟,她的心是静不下来的。毕竟李兆鸣是客居,病得又重,如今哥哥因急事不在家,她作为管家的人,就算有男女之嫌,礼数上也应该去看看才是。只派下人去,毕竟显得不敬。
这样想着,她便叫人去吩咐大厨房细细作了一碗粳米百合粥,四个精致清淡小菜,装在食盒里,自己亲自提着,让丫鬟檀烟打着伞,向桐雨斋去了。
桐雨斋位于李园的西北角,有三间宽敞正房,院子里栽着几棵百年大梧桐,十分清雅幽静。院子只有一个角门和园内相通,大门则开向庄外一条僻静街道。龙海心在家塾读书的时候,借口避静读书和父亲要了这个小院,图的就是这里出入方便,地方又偏僻,不会轻易撞到父亲眼皮子底下去。自从他离家去京师大学堂读书以后,这里就一直空着。上个月李兆鸣来了,龙海心就命把桐雨斋收拾出来,给李兆鸣居住。
檀烟上前扣了扣门环,不一时,门便开了,里面出来一个虎背熊腰的黑脸大汉,比长身玉立的李兆鸣还高半头,仔细看时,这人左手竟于齐手腕处被截去,衣袖里面伸出一个黑铁钩子。
忆梅知道这是李兆鸣从北京带来的仆人刘铁栓,听下人议论,此人不但长相凶悍,而且颇有些来历。这大汉虽然相貌粗鲁,礼数倒很周到,看是龙忆梅来了,连忙接过忆梅手里的食盒,躬身往里让。
龙忆梅边走边问:“你家少爷可吃了药,好些了?”
“回龙小姐的话,少爷今天早晨吃了药,睡了一个时辰,发出些汗来,现在好多了。”
“可又吐过血没有?”
“回小姐,少爷现在还略咳些,但自吃过药,还没咳出血来过。”
说着,已进了门,只听里屋李兆鸣的声音低低问道:“铁栓,有客么?”
大汉忙答道: “少爷,是龙小姐看您来了。“
“快请进来。”
说着,里间的帘子掀开了,李兆鸣身穿一件半旧深蓝缎子睡袍,里面露出白地蓝细纹洋布的睡衣,一手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脸色比平时还苍白,几缕黑发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头。
李兆鸣先向忆梅笑道:“兆鸣这一病,本来已经给府里填了不少麻烦,现在又烦劳龙小姐亲自过来看视,真是不敢当。“ 说着,又以手掩唇,轻咳了起来。
龙忆梅知道他是睡在床上,听见她来了才急忙披了一件睡袍起来的,不禁有点窘迫,如今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了,便也含笑答道:“李先生太客气了”。又向站在一旁的刘铁栓说:“快扶你家少爷进去躺下,再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李兆鸣咳起来半日也没止住,只好任由刘铁栓扶着回到里间。忆梅看见那他一手扶着李兆鸣,另一只腕上的铁钩恐怕也不顶用,就自己从雕花大床里侧拿过一条锦被来,搭在床头,又把枕头放在上面,刘铁栓才扶李兆鸣靠在上面,另拿过一条被子替他盖上。
李兆鸣终于止住了咳,向那大汉道:“铁栓,还不去给龙小姐倒茶。”
忆梅忙道:“不用麻烦。我给李先生带来一点清粥小菜,让铁栓给你收拾收拾,一会儿吃了,好吃药。我坐坐也就走了。”
她这里说着,刘铁栓却早就出去了。李兆鸣又谦逊道:“实在太麻烦小姐了,兆鸣当不起。”
龙忆梅笑道:“李先生太客气了。李先生是哥哥的客人,生了病哥哥本应来看视照顾,只是他衙门里有急事,半夜就走了,所以我就来看看先生吃了药好些没有,还缺什么东西不缺。”
“我吃了何先生的药,已经退烧了,虽然还咳嗽些,也是老毛病了,歇上一两天就好了。不知龙兄衙门里出了什么急事,半夜就把他叫走了?”李兆鸣淡淡笑问道。
龙忆梅道:“听说昨天半夜有人劫狱,把初五要处决的那几个革命党救走了,还打伤了好几个人。”
“现在可查出些眉目了?”
龙忆梅摇头道:“哥哥刚叫人带话回来,中饭也不回来吃了。怕是还没有。
一时铁栓倒上茶来。龙忆梅接了茶,看到床边的小桌上放着一本薄薄的线装旧书,上面用小篆写着“冷香集”三字,便拿起来笑道:“李先生也喜欢古诗词么?”
“很喜欢。”李兆鸣淡淡地笑道:“去英国时因不能带太多书,我就把平日最喜的一百首诗词集成了这本《冷香集》带了去,好随时翻看。”
龙忆梅翻开第一页,随口念到:“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
“只影向谁去。”李兆鸣不贾思索地接口道。
龙忆梅的脸立时白了,李兆鸣却仍是淡淡地笑问:“龙小姐也喜欢这首《雁邱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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