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流行病 節選自楊葵《坐久落花多》
更準確點,應該叫“一個編輯眼中的寫作流行病”。 我做編輯,業餘愛好閱讀,所以幾乎無時無刻不與實實在在的文字打交道,換來一些對文字的敏感與熟悉。想想大致也分兩個層面:一是技術層面,大到字句乾淨與否,小到標點是否得當。二是意義層面,寫作是要表意的,所謂辭能達意,這個意表達得是否清晰?是否簡潔?還有,要表的這個意本身,有沒有問題? ▍“照着說”與“接着說” 日常表達與寫作中,常見兩種情況,一種叫“照着說”,一種叫“接着說”。 “照着說”就是重複,尤其指重複前人講過的內容。孔子說“逝者如斯,不舍晝夜”,蘇軾再寫“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就是“照着說”。“照着說”的特點是,往往說得還不如人家,難免照貓畫虎,嚼剩饃,沒滋味。“接着說”呢,雖然主題可能前人說過,但我繼續往下說,有一點新闡發,有一點新創意。蘇軾一闕《念奴嬌》,雖然開篇“照着說”,但是後面“接着說”到具體的三國人物,借對他們的仰慕而言志,有不少新意,因此一向被譽為佳作。 “接着說”與“照着說”的關鍵差別,在於是否有新意。同樣是“逝者如斯”、“大江東去”這層意思,到了明朝的楊慎又有一闕《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雖然因為毛宗崗父子評刻《三國演義》時,將其放在卷首而極負盛名,依我個人看法,基本是照着蘇軾說的,算不上“接着說”。 翻閱報刊瀏覽網頁,會發現海量的“照着說”。不少寫作者因為讀書太少,寫出的東西在閱歷較多者看來,都是津津有味地嚼剩饃。這是一種寫作流行病。 這一病症往下細想容易陷入絕望。讀書越多,下筆越有忌憚,因為讀過太多好東西,輪到自己,如果不能“接着說”,簡直不好意思下筆。而無知者無畏,他們會像那個著名典故里的意大利宅男,某日突發奇想,到專利局申請一項發明專利,可是等他把自己的發明呈現出來,大家都笑噴了,說這不就是雨傘嘛,家家戶戶都在用啊。所以你看,兩頭都不得好,挺絕望的。 很多事想至深處,都逃脫不了這樣的絕望,且不管它,只說眼前事,比如日常寫作,還是應該努力克服“照着說”的流行病。我自己的辦法是,第一慎落筆,能不寫則不寫。第二心裡隨時有根弦,警惕自己是否又在饒有興致地嚼剩饃、說廢話。除此以外還有第三條,確認自己不是天才,作為一名正常人,還是努力多讀書,儘量少鬧笑話。 就有人問了,“照着說”是寫作病,非要有新意才能寫,如此豈非文章越寫越短?對的,越寫越短不是壞事。 ▍“極簡”與“文藝” “極簡”與“文藝”這一對詞彙的關係有意思,“文藝”不知何時起,成了諷刺專用語,多指那種毫無克制的大段抒情;“極簡”則像個褒義詞,像是對文藝的一個反動,有點類似藝術領域的浪漫主義與現代主義,對立的意思。 詞彙的含義,在不同時代環境下不斷演變,帶有時代烙印,眼下“文藝”成了諷刺語,是因為它的含義已從“文藝”悄然演變為“文藝范兒”。我個人的看法是,問題不在文藝還是極簡,只在寫得有沒有病。 文藝得做作固然招人嫌,極簡得乏味也一樣不好。可惜這兩種情況眼下真不少,稱得上是寫作流行病。更可怕的是,骨子裡文藝,可又文藝得不好,只好自欺欺人地高舉極簡大旗,這就是極不自信的扭曲了。 極簡寫作標榜寫得節制,文字壓縮壓縮再壓縮,追求簡潔明快,但我讀張愛玲的《異鄉記》,發現了極簡反面的一種寫作法。 對大部分作家而言,寫出“幾隻雞,先是咯咯叫着跑開了,後來又回來了,脖子一探一探的,提心弔膽四處巡邏”這樣的句子,已經很準確很有文采很簡潔了,但是張愛玲繼續寫道:“但是雞這樣東西,本來就活得提心弔膽的。”我將這種筆法總結為“多半句”手法,一下就把文意盪到更為廣闊的境地。 所以,極簡與文藝真的不是問題,只看內容夠不夠充實,表達得是不是實在。條條大路通羅馬,最怕寫作時自己煞有介事地貼標籤。 ▍“求逗”與“討好” 大到鴻篇巨製,小到一條微博,寫得幽默有趣,是不少人的追求。但幽默有趣必得發自心底,來不得半點造作。天生沒這基因,又無後天訓練,寫出來的只會是“求逗”。在我目力所及範圍,這種為逗而逗的寫作不在少數,語不逗人死不休的架勢挺難看。 “逗”的原意是令人開心,令人笑,本來意思挺好。可是不止一次聽到電視節目或者會議的主持人講完自鳴得意的句子,會追一句“此處應該有掌聲”,甚至“此處應該有笑聲”。更典型的是一些劣質相聲,裝瘋賣傻作踐自己,乞求台下觀眾笑。這都是利用他人的善良,甚至只是身體條件反射的本能,強行“求逗”。說白了就是胳肢人。 開心而笑也分好多種,高山流水於我心有戚戚焉是一種,觥籌交錯講黃段子也是一種;升官發財是一種,明朝散發弄扁舟也是一種。雅俗不是問題,關鍵要會心。會心的笑與被胳肢的笑不可同日而語。若要會心,自己先把心捋直了,別拐彎兒,別造作,真心隨意流露才可能引人共鳴,心心相印。一味憋足了勁想逗,別人看到的只能是一張憋成豬肝色的臉。 是否會心還與趣味有關。趣味這東西也是五味雜陳,花樣繁多。有趣味的逗也不都是真逗,這份趣味還得是健康的,不是變態的;是陽光的,不是陰濕的。曾見一位作家“求逗”,文章里寫,看世界盃宛若XX,是件很私密的事—大意如此,這個,趣味倒是有,可好像有點惡趣味吧? 還拿相聲類比,胳肢人的相聲討嫌,卻也有侯寶林那種,台下都笑噴了,自己還一臉懵懂無辜。你以為他心裡不樂?沒那事兒,心知肚明。寫作也如此。前幾天讀到介紹拉薩大小寺廟的一本佛教主題旅遊書,全書行文嚴肅認真,寫到羅布林卡,先介紹歷史由來,突然筆鋒一轉說,“羅布林卡旁邊還有一個動物園,內有若干兔、雞、狗、鳥等西藏珍奇動物,旅費極為充裕,並且喜歡觀賞無精打采動物者,可以順道入內參觀。動物園單獨收費,詳細參觀約需時三分鐘。”這種是真逗,是侯寶林相聲那種逗,是來自心底、不造作的逗,是叫人會心而笑的逗。 追究“求逗”的心理機制,其實是寫作者內心的媚態在作怪。媚是為了討好,討好誰呢?面上看是討好讀者,也就是討好他人,更深層卻是為了討好自己,討得他人的讚賞,實際還是為自己享受被別人讚賞時的滿足。 編過一位作家的長篇小說處女作,後來此書大紅大紫,書中有一段縱橫數頁的抒情排比句最得讀者歡心,網上摘抄傳誦者甚眾。後來這位作家朋友每寫新書,必定精心安排一大段排比句。他倒也坦誠,說讀者喜歡啊,就願意看這個啊,所以必須寫啊。這就叫討好。 比較而言,這位作家至少自覺到在討好他人,已屬不易,更多“求逗者”對此並無覺察。寫作說到底,在行家眼裡,與寫作者的為人驚人一致,你看日常人際交往中,明明和對方觀點不同仍點頭稱是的大有人在。如果這還可以解釋為人情敷衍,那麼,不僅點頭而且附和,甚至鋪陳別人說法,還舉一反三,算是討好了吧?如此為人,寫出東西往往有點媚。 大畫家傅山曾有“四寧四勿”之說,寧拙毋巧,寧丑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真率毋安排。太巧了不好,賊尖溜滑,巧言令色,這都是巧。媚就是一股媚態,不自覺地老要討好人。輕滑就是沒主心骨,人云亦云,輕浮,表達起來滑不溜丟,抓不住他到底想要表達什麼,他說東,你剛想針鋒相對說西,他馬上滑出去,說西也有西的道理。毋安排一條,讓我想起看過的一些小說稿,一般來自名家,其中又以老名家為多,他們雖然創作鼎盛期已過,但寫作技巧早已嫻熟,所以你一看,什麼毛病沒有,要人物有人物,要情節有情節,要起承轉合有起承轉合,安排得特別好,可是就是讀着沒意思啊,完全融不進去。就是所謂的“雞肋”吧,你再費心安排,也是食之無味。 傅山所說的毋寧拙,毋寧丑,毋寧支離,毋寧真率,依我看也可以歸結為一句話,就是別有討好之心。寫至此,想起北大的李零教授曾經說過,他做學問有個原則:“既不跟知識分子起鬨,也不給人民群眾拍馬屁。”套用這句話來說寫作,就是既不跟他人起鬨,更不要討好自己。 ▍“隨緣”與“隨習” 曾和一個編輯同行聊寫作,我說好文章的特點是不做作,他的總結則是,像呼吸一樣自然。說的其實一回事兒,一個側重“因”,一個側重“果”。一個講如何做到,一個講做到了則如何。像呼吸一樣自然就不做作,反之,不做作也就會像呼吸一樣自然。 不做作、不分別,都說的是用心。心行層面的事用一般語言表達,必會落入概念與思維層面。既有人這個思維主體,又有思維內容這個對象;既有設立概念的人,又有被設立的概念,明晃晃的二元對立。 “像呼吸一樣自然”的情況差不多,也很容易引發歧義。見過不少人不無得意地說自己寫作,簡直就是信手拈來,想怎麼寫就怎麼寫。言下之意一派赤子之心、天真爛漫、渾然天成。他們還給自己找了一個頗具深意的說法—“隨緣”。 恐怕絕大多數人是把“隨緣”和“隨習”混為一談了。“隨緣”一詞是佛教用語,按一位法師的解釋,正解應該是“隨順眾生的割裂方式去觀待,而不割裂”。直指超越二元對立,幾個人能做到呢?絕大部分人隨的,是自己的習氣。順便說一句,日常生活中“隨緣”一說也處處可聞,多用於消極時的藉口,比如無可奈何、懈怠了,就美其名曰“隨緣”,可明明是“隨習”。 具體反映在寫作上,“隨習”隨處可見。現在那些喝個茶、品個香、修個禪、彈個琴的人,隨便寫點什麼絕對少不了比喻。他們習慣了用比喻,不論說什麼,也不論需不需要,就大段比喻,“像”字一出,後邊洋洋灑灑,可仔細一看,那些文字對全文來說意義不大,大多可直接刪除。 前面說過排比句,好的排比句確實有勁兒,有氣勢,但必得是內容需要,排比還得恰如其分,為排比而排比,湊夠同樣字數的句子,或者生硬地湊出對比的意思,這就叫無謂的纏繞。比喻也是這樣,過度的比喻是寫作病。 必須再次聲明,排比和比喻本身都沒問題,古今中外太多經典案例至今仍為我們讚嘆不已;問題在於太愛排比和比喻,由着自己的習性,不論時間地點,隨時隨地排比和比喻,這叫“隨習”。說好聽了是筆力不夠,說得不好聽,多屬矯情做作。它的反面,就是行於所當行,止於所當止,恰如其分地排比和比喻,不過這也只能叫做少些扭捏造作、多些自然而然而已,離超越二元對立的“隨緣”,還差十萬八千里。 單論排比和比喻,如何辨別哪些是“隨習”呢?我個人的經驗是,“隨習”的排比和比喻背後,都能看到作者自鳴得意的賊尾巴。因為有這習氣,所以一旦寫到比喻和排比就得意。而且他們往往覺得,在他們文中,這些排比和比喻才是華彩樂章。其實反而是他們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一些樸素平實的句子,是真好,但他們不知道。 ▍警句與白開水 偶爾不免這麼想:漢有賦,唐有詩,宋有詞,元有曲,不同年代都有個主心骨文體,我們所處的年代呢?段子? 當然也可以列舉小說、戲劇乃至報告文學,但特徵不那麼顯著。如果把年代擬人化想想看,漢賦唐詩,宋詞元曲,都挺符合這個人;而要符合當今年代這一位,還真得要數段子,瘋魔雜亂,小聰明抖得花枝亂顫。 段子的特點是短小、淺顯、逗樂,這三條恰好捅到當今年代的腰眼兒。信息爆炸,每個人要看的東西太多,反而什麼都看不長,所以必須短。每個人要想的事兒太多,反而什麼都懶得細想,所以必須淺顯。古人講苦難出詩人,想想司馬遷,想想曹雪芹,反映出來的,其實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對苦難的承受力強,夠堅韌;當今人呢,就脆弱得多,一刻的苦也不願承擔,必須隨時逗樂。 怎麼就過渡成這樣了呢?這個過程值得琢磨。這一過渡持續的時間很長,幾乎宋代以後,一竿子直捅到今天。元曲是個長長的百足之蟲死而僵的掙扎過程,一向結實緊緻的文體,到元曲開始鬆散、戲謔,再而後一路潰敗,直至今日的段子。 以上這番話,半真半假,真在是我對年代與人心的一些感受,假在此乃戲仿今人寫文章的慣用伎倆——議題唯恐不大,不怕風大煽舌頭,貌似說得頭頭是道有問題要談,其實虛頭巴腦一堆話,說了跟沒說差不多。我要說的還是寫作流行病,怎麼寫就不好。像上述如此這般宏大牢騷,就不好。 另一種不好,和前面所說的年代問題有關聯。文章好壞,也要考慮身處的年代背景。有些東西可能擱在唐朝宋朝好,擱在今天則不見得好,比如格言警句。唐詩宋詞裡有太多千古傳唱的名句了,家書抵萬金、報得三春暉,幾乎人人都能隨口說出一大堆。格言警句本身沒什麼不好,可是擱在我們身處的這個年代,可能就不好,因為實在太多太濫。新聞寫作中著名的“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講的就這道理。 不止一個小說家曾經表示,要寫那種無法輕易被改編成電視劇的小說,唯其如此,方可彰顯小說之獨立精神。這話顯然偏激,還有拿姿勢之嫌,但我又覺得不乏道理。太多小說在寫作之初,就瞄着改編成影視作品而去,寫起來就容易荒腔走板,失去獨立精神。我從小說家們的這一說法不禁聯想到,在當今寫文章,好像也要努力寫那種不容易從中找到心靈雞湯、格言警句的文章。誰讓我們處在這樣一個雞湯、警句俯拾皆是的年代呢。 不過所謂“允執厥中”,話又必須兩頭說着,避免格言警句,不意味着就可以松松垮垮,寫成真正的白開水,一點講究回味沒有。有一陣兒我為躲避格言警句,過分追求平淡真實,結果被一位犀利的讀者發現,批評我“無聊瑣碎,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寫,文筆拙劣,太口語化”。對此批評我並非全盤接受,但檢討自己,確有矯枉過正之誤。從那以後,又一點點往回找。找到現在,可以試着“去偏激化”地表述一下這問題,也許該這麼說:考慮到當今寫作環境,不要過分追求格言警句。 可惜“過分”一說也特別虛,過不過分常常只在毫釐之間。寫作的好與不好,探討到最後,往往就像這樣令人心生絕望—假如真有所謂寫作的理想標準存在,比如就說在警句與白開水之間,有那麼一條“中道”,一開始脫離兩邊的努力很容易,簡直可以大踏步前進;但隨着越來越接近這一“中道”,很多事情就變得只可意會,無以言傳了。更何況它又不僅是寫作本身的事,正如前文所言,居然還要和年代特徵作鬥爭。 ▍作者性格與作品命運 怎樣就叫寫得好?最早的理解,當然是基本功紮實,組詞造句,辭能達意。後來開始留意所謂情懷,我手寫我心,心有多大,天地即有多寬。再後來發現,基本功、有情懷固然是寫得“好”的必要條件,卻非充分條件,明明有些人,基本功沒問題,情懷也不狹仄,但是不夠“好”。到如今漸漸體會到,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所謂功夫在詩外,也許壓根兒不存在寫得“好”這回事,被我們交口稱讚寫得好的作品,不過是作者明白怎麼寫就“不好”,怎麼寫就不好意思,甚至丟人,所以他們自覺遠離那些“不好”。即使偶爾不慎寫出不好的句子和意思,檢查修改時,那些句子和意思必會格外扎眼,必須刪而後快。 以上這番囉唆,概括成一句話就是,摒棄“不好”便是“好”,越少“不好”就越“好”。 “不好”也分兩個層面,一是具體文字技術層面,二是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層面。 寫作者的性格決定了作品的命運。 從傳播角度判別,相對好點的寫法,反而往往失敗;不好的那種寫法,反而往往勝利。刷刷微博不難發現,同一個博主的微博,被廣為轉發評論的,大多有扎眼的語句和意思;那些摒棄了種種“不好”的微博,反響甚微,頗具清癯之相。不僅微博如此,撒了歡兒地往開想吧,小說詩歌等文學作品,繪畫音樂等藝術作品,還有更現代化、工業化、大眾化的電影,好像莫不如是。 這一普遍現象超越了“好”與“不好”的範疇,是傳播問題,是市場問題,或是其他什麼問題,和“好”與“不好”不能說完全沒關係,但也着實關係不大。我曾撰文論述“圖書的金字塔”現象,說圖書市場呈金字塔形狀,哲學數學這類高精尖書籍高居塔頂,位置神聖,萬人頂禮,面積體積必然會小;生活實用這類大眾書籍居於塔基,面積體積必然會大。轉換過來說“好”與“不好”,異曲同工。 好了,現在回到寫作問題。我想說的是,每一個寫作者最好都能更清醒地認識自己,更準確地定位自己。性格決定命運,你有潔癖,看到“不好”即覺扎眼,難以忍受,那你只能順着清癯之道上下求索,甘受寂寞,堅忍前行。反之,如果你對“不好”沒有那麼敏感,恭喜你,不妨追求去做金字塔的塔基,讓儘可能多的人來贊你頂你,接受更多的鮮花與掌聲。 (本文節選自楊葵《坐久落花多》,綜合網絡資源轉貼,略有編輯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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