鍘美案是銅錘花臉裘盛戎的名劇,一句“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 那是經常上春晚的。一個鐵面無私的青天大老爺,在春晚的舞台一聲吼,下面觀眾大喊一個滿堂彩,頓時,天下太平,萬民雀躍,貪官們就做寒蟬狀。爾等不可妄為,世上還有清官在! 
可是你仔細想想這個戲裡面包老爺怎麼對待駙馬爺負心漢陳世美,就能充分認識一下中國社會是怎麼認識法制和關係的。陳派人暗殺前妻秦香蓮失敗,包要找他來對質。可是人家是駙馬爺,皇帝的女婿啊,怎麼能來硬的?只好先請人家過來敘敘舊,看這個對白:
馬漢 (白) 啟相爺:駙馬過府。 包拯 (白) 鼓樂相迎! 馬漢 (白) 鼓樂相迎! (〖吹打〗。太監、陳世美同上。)
包拯 (白) 啊,駙馬! 陳世美 (白) 啊,明公。 包拯 (白) 不知駙馬駕到,未曾遠迎,當面恕罪。 然後兩人夾槍夾棒得說了半天,談崩了。陳說,哦,原來你是來拿我當犯人審啊。審犯人要去公堂啊。包立馬翻臉:
包拯 (西皮散板) 如今有人將你告, 先打官司你後上朝。 陳世美 (西皮散板) 縱然有人將我告, 敢把我當朝的駙馬怎開銷! 包拯 (白) 呸! (西皮散板) 慢說當朝駙馬到, 就是那鳳子龍孫我也不饒。 頭上打去烏紗帽, (白) 勇士們! 八勇士 (同白) 有! 包拯 (西皮散板) 身上再脫他蟒龍袍。 (白) 劊子手! 四劊子手 (同白) 有! 包拯 (西皮散板) 來人捆綁陳世美, (四劊子手舉陳世美同下。)
包拯 (西皮散板) 鍘了這負義的人再奏當朝。 尤其這最後一句。我們知道,法律的力量是公權力,包這是不是公權私用? 整部戲結尾,包公坦然承擔了風險,說明他是明確知道可能的後果,後果是啥?丟烏紗帽。
包拯 (西皮散板) 倒叫包拯兩為難! (白) 罷! (西皮散板) 皇家的官兒我不做, 縱有這塌天禍, (包拯摘下烏紗帽。)
包拯 (西皮散板) 包某承擔! (白) 劊子手,開鍘! 整部戲沒有西方的cross-examination,因為罪證是殺手韓琪的刀是陳的府上的,並無陳直接殺人的證據。而且秦香蓮並沒有死,最多殺人未遂咯。殺人者償命,人都沒有死,怎麼能償命?怎麼能就這樣殺了陳?最多皇家不高興,雙開了以後,貶為庶人,然後才用庶人的法律,重重地判,去來個20年徒刑而已。重婚罪,不是暴力犯罪,當朝法律不過是"處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最大的問題是,秦的狀子交到了青天大老爺包的手上,包的面子官威都在裡面了。陳恰恰不鳥這一壺,冒犯了包龍星包大人的官威,對,就是九品芝麻官的官威。“包大人,您好大的官威啊!” 所以丟了腦袋。中國法制,愛殺人,包拯包大人,包龍星包大人,結案的時候都要砍人腦袋,無論是陳世美的,還是常威的;愛砍人腦袋的法制,是斬立決的法制,是不講人權的法制,是野蠻的法制,是暴政的法制,是龍的法制,不是庶民的法制,不是為小民服務的法制。

這種案子到了好萊塢手上,鐵定無法定罪,陳一定逍遙法外。 好吧,那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 中國的遊戲規則是給體制外的,關係是體制內的。沒有關係,才上規則和法律。你看京劇鍘美案,包拯先把駙馬爺請過來談談,這是關係,大家是自己人;談崩了,就要拿虎頭鍘了,上法律,就變成階級敵人了。所以中國的關係和法律都有,適用範圍不一樣而已。 這方面的例子很多,比如中國的潛規則和明規則,用潛規則的時候大家自己人,明規則就不是自己人了。 大清的旗人見了皇帝,喊,奴才叩見陛下。不要覺得這表現了人格低下,其實恰恰是人家和皇帝親,奴才,那就是寵物啊,是自己人。漢人就不行了,臣叩見陛下,是工具人,有工具人的尊嚴和架子,里里外外都透着生分。 京劇已經式微,鍘美案雖然是精品,可裡面透露出來的中國的人性,一定會穿越時間,一代代地流傳下去。農民社會啊,愛清官,愛潛規則,愛關係! 中國文化,不講邏輯,充滿毒素!沒有了老共,中國人還是會這麼亂,權大於法,人情大於制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