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獨立性”指什麼?——不是罵權力,而是不被任何權力所綁談中國知識分子缺乏獨立性,首先得問一句:獨立於誰? 獨立,不是簡單地不依附權力,也不是天天痛罵體制,而是有能力、有勇氣、有資源地說出自己認為該說的話,不為權力代言,也不為市場討好,更不為流行風向隨波逐流。 獨立性包括三個維度: 思想上的自我判斷; 經濟上的自我供血; 制度上的表達空間。
也就是說,獨立是有條件的,不是靠姿態站出來的。
二、魯迅的獨立性:不是天生的,而是有土壤、有手腕、有代價我們常拿魯迅說“獨立”——他確實配得上。 他敢於罵國民黨,也敢諷刺新文化陣營;敢罵阿Q,也敢嘲諷文藝青年。他既罵“做奴隸的時代”,也警惕“想做奴隸而不得的痛苦”。 但我們很少追問:魯迅的獨立性,是從哪來的? 首先,他是自由職業者,不吃官飯,也不靠基金資助。靠寫稿為生,經濟上高度自負盈虧。 其次,他掌握話語場:擁有《語絲》《莽原》《自由談》等自己主導的刊物平台。 再者,他有明確的人格信條——“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既不屈服於政治,也不媚俗於群眾。
獨立,不只是他願意;而是他能、他敢、他願意承擔後果。
三、從魯迅到郭沫若:一念之間,天地之隔對比之下,我們看郭沫若就很有代表性。 他早年留學日本,寫出《女神》《屈原》時也是一代先鋒。可建國後,他成為中科院副院長、全國政協副主席,享有“開國文人”的最高待遇,但從此他的文字逐漸成為“政治號角”。 每逢運動,他必高調亮相; 各種“禮讚文”“頌聖詩”層出不窮; 曾寫“跟毛主席一塊兒跳舞”,幾成傳世笑話。
郭沫若的墮落不是人格退化,而是體制設計的成功。他被**“包養”**了:一套房子,一副官職,一堆榮譽,再加上“一切都為你安排好”的制度溫床。你不必反對什麼,只需配合什麼,就能一世榮華。 一邊是魯迅靠寫稿買炭,一邊是郭沫若住中南海寫頌詞; 一邊是獨立者冷板凳,一邊是體制客掌聲雷動。
這正說明,在中國,權力最擅長的不是打壓獨立者,而是收編他們。
四、“作協體制”:如何溫柔地消滅一個作家?要理解今天中國知識分子為何難獨立,“作家協會”是極好的案例。 聽起來是扶持,其實是綁定。你每一筆稿費背後,都牽着一根看不見的線:你要“立場正確”、題材安全、態度不冒進”。否則,獎項沒你份,刊物不刊發,出版被卡,頭銜被撤。 於是,很多作家不是不能思考,而是不敢越界; 不是沒有反思,而是習慣了“寫到點上”。
從“筆桿子”到“體制內創作員”,作協機制用最溫和的方式完成了對文人靈魂的馴服。
五、為何中國知識分子獨立不了?結構使然我們不能把所有責任都歸咎於個人選擇,而要看到背後的結構性束縛: 1. 經濟依附:體制是飯碗,市場不養人絕大多數高校、研究機構、媒體平台,仍為國家或“國有色彩”的單位。你如果不在編、不掛職、不接項目,就難以維持基本生活。 而市場也無法形成足夠支持學術或嚴肅知識的空間。知識分子不是不想獨立,而是“獨立餓死”。 2. 政治文化:知識為政權服務的歷史慣性從董仲舒“獨尊儒術”,到明清“士為國家柱石”,再到今天“專家為政府背書”,中國文化早已內化了“知識要為權力服務”的意識。 你若想當“旁觀者”,很多人會問:你不愛國嗎?你不負責任嗎?——獨立成了一種“冷漠”或“危險”的象徵。 3. 制度安排:表達空間高度壓縮出版管制、媒體審查、網絡內容篩查,讓公共表達空間愈發窄化。很多知識分子只敢在課堂上小聲說、飯局上悄悄談,真正能寫下來、發出去、傳播開的聲音,幾乎都是“溫和的改良”。
六、結語:不是不獨立,而是“獨立無處安放”中國並不缺有思想、有勇氣、有遠見的知識分子,缺的是: 制度保護他們; 社會理解他們; 平台支持他們; 文化尊重他們。
在魯迅時代,獨立者能靠雜誌活下去;在郭沫若時代,獨立者還有邊緣空間;但今天,獨立的知識分子幾乎成了“無壤之民”——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獨立不是英雄主義,而是制度給予空間、社會給予尊重、個體願意承擔。
希望我們終有一天,不再討論誰獨立、誰不獨立,而是在一個多元且安全的公共環境中,人人都能說話,不必登龍,也不必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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