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过一篇《希特勒的‘爱国与无私’》,引证事实,指出希特勒虽然残暴独裁,但他绝不像共产党领袖们那样贪污盗窃、世袭接班、转移资产、裸官移民、搞官二代和金三代。现在,我又要为希特勒的“重视教育”和“尊重知识、尊重人才”说几句话了。 上世纪70年代世界知识出版社中译本《第三帝国的兴亡》(美国威廉.夏伊勒著)第二编第八章“第三帝国的生活:1933——1937年”里,细数了希特勒执政后在宗教、文化、艺术、报刊、广播、电影、教育各方面的管控和纳粹化。看来看去,其程度怎么也超不过今天的中国。如果和1949年到1978年间中国共产党的无法无天做比较学研究的话,第三帝国真可称得上“思想、文化、艺术和科学的春天”了。 季羡林1935年至1945年在德国留学、研究、教书整整十年,在《留德十年》一书里他写到: “除了肚子饿和间或有的空袭外,生活极有规律,极为平静。研究所对面就是大学图书馆,我需要的大量的有时甚至极为稀奇古怪的参考书,这里几乎都有,真是一个理想的学习和写作的环境。” 季羡林先在哥廷根大学梵文研究所主修印度学,学梵文、巴利文、选英国语言学、斯拉夫语言学为副系,并加学南斯拉夫文。1940年12月至1941年2月,季羡林获得博士学位。因战事方殷,归国无路,只得留滞哥城。10月,在哥廷根大学汉学研究所担任教员,同时继续研究佛教混合梵语,在《哥廷根科学院院刊》发表多篇重要论文。晚年时他感慨说:“这是我毕生学术生活的黄金时期,从那以后再没有过了。” 在《站在胡适之先生墓前》一文里,季羡林深情地回忆他在德国时的两位名师,让我这个多年在中国大学里求知的曾经的学子读罢不尽流泪动容: 我在学术研究方面的机遇,就是我一生碰到了六位对我有教导之恩或者知遇之恩的恩师……。在当了或滥竽了一年国文教员之后,由于一个天上掉下来的机遇,我到了德国哥廷根大学。正在我入学后的第二个学期,瓦尔德.施密特先生调到哥廷根大学任印度学的讲座教授。当我在教务处前看到他开基础梵文的通告时,我喜极欲狂。“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难道这不是天赐的机遇吗?最初两个学期,选修梵文的只有我一个外国学生。然而教授仍然照教不误,而且备课充分,讲解细致,威仪俨然,一丝不苟。几乎是我一个学生垄断课堂,受益之大,自可想见。二战爆发,瓦尔德施密特先生被征从军。已经退休的原印度讲座教授西克,虽已年逾八旬,毅然又走上讲台,教的依然是我一个中国学生。西克先生不久就告诉我,他要把自己平生的绝招全传授给我,包括《梨俱吠陀》、《大疏》、《十王子传》,还有他费了二十年的时间才解读了的吐火罗文。在吐火罗文研究领域中,他是世界最高权威。我并非天才,六七种外语早已塞满了我那渺小的脑袋瓜,我并不想再塞进吐火罗文。然而像我的祖父一般的西克先生,告诉我的是他的决定,一点征求意见的意思都没有。我惟一能走的道路就是:敬谨遵命。现在回忆起来,冬天大雪之后,在研究所上过课,天已近黄昏,积雪白皑皑地拥满十里长街。雪厚路滑,天空阴暗,地闪雪光,路上阒静无人,我搀扶着老爷子,一步高,一步低,送他到家。我没有见过自己的祖父,现在我真觉得,我身边的老人就是我的祖父。他为了学术,不惜衰朽残年,不顾自己的健康,想把衣钵传给我这个异国青年。此时我心中思绪翻腾,感激与温暖并在,担心与爱怜奔涌。我真不知道是置身何地了。 季羡林的学术生涯历经国民党的民国时代、德国希特勒的纳粹年代、共产党的毛泽东时期和共产党的后文革阶段,他的实践是第一手的,他的评判是最客观的。在比较中,在对照下,在惨痛里,在深思后,他得出了最终的结论:希特勒执政中的德国哥廷根“真是一个理想的学习和写作的环境”,纳粹统治下的德国十年里“是我毕生学术生活的黄金时期,从那以后再没有过了”。 在全球征战时,在战时经济里,在炮火连天下,在血雨腥风中,德国不但没有终止学术和教育,反而却为一个来自万里之外的异国学子,提供了一个宁静、安详、资料极为丰富的“理想的学习和写作的环境”;在一党专制下,在政治恐怖里,在纳粹肆虐中,在物资奇缺时,瓦尔德.施密特却能始终不改教授的威仪优容,保守学者的风范气度,坚持知识分子的操守良知,对一个东方学生的选修课照教不误,而且备课充分,讲解细致,一丝不苟;年逾八旬的世界权威西克却能不顾衰朽残年,重上讲台,为了奖掖、为了把平生的绝学传承给一个中国学生。 中国历史上没有一个朝代,世界上没有一个政权像共产党那样喊过、唱过“重视教育”和“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口号与高调,也从没有一个朝代、一个国家的教育、学术和知识分子遭受过毛泽东时代那样的摧残、屈辱、迫害、奴役、折磨。据说晚年的季先生曾说:“口口声声说什么‘重视教育、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根本是在放狗屁!” 季先生展示给我们的纳粹时代的德国教育、德国学术和德国知识分子的状态,得益于德国民族的学养深厚,德国文化的代代积淀,德国学术的自由精神,德国大学的独立传统,德国教育的源远流长,还得益于希特勒从来不说,但真正做了的“重视教育”和“尊重知识、尊重人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