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12日,各大网站都转载了一篇来源《新京报》的文章《兰考大火记者手记:发布会前官员调侃女干部》,并配有文章的《核心提示》:“兰考孤儿收养家庭相关报道近日引起热议。据媒体披露,1月5日,就在兰考官方的新闻发布会前,记者和兰考县里官员同乘一个电梯,据记者描述,他们没有见到官员因为7个孩子的死而面带悲哀神色,反倒一直调侃同行的女干部”。
生怕有人看不到,我特地把这篇文章的全文转发如下:
1月4日,元旦假期后第一天。将近中午12点,我的电话响了。
“兰考出事了,烧死了7个孩子。赶紧去。”电话那一端,部门副主编的语速比往常快了许多。他说,孩子是一名叫袁厉害的兰考妇女收养的,都是有疾病或残疾的弃婴。
大火、弃婴、收养、病残。我不禁心头一震,出大事了。
当天中午2点多,我和摄影记者侯少卿,坐上了最近一列赶往郑州的高铁。我的同事孔璞,恰好在郑州采访。得知消息后,她已赶赴现场。
随着时断时续的信号,我开始不断刷新最新新闻进展,搜罗关于袁厉害的一切信息。
说实话,兰考当时给我的印象,只有一个电视剧里的焦裕禄,是个好官。
1、袁厉害是谁
开三轮车的、开商店的、甚至是政府里的人,没有一个人说袁厉害坏。一名上海的同行说,袁厉害一个邻居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吗?没有这场火灾,她肯定能‘感动中国’”。
1月6日上午,我第一次见到了袁厉害。她有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在接受调查时突然发病,被家人连夜送进了医院。
躺在病床上的袁厉害身形胖大,穿着宽大的深色棉布衣服、像个农村的邻家大婶。
家人说,她一直昏睡,中间醒来过,不是号啕大哭,喊着死去孩子的名字,就是狠劲撕扯自己的头发。接着,又睡去。
看到网络上对袁厉害的描述,有人说她借孩子骗低保,还有人说她卖过孩子。看到眼前的袁厉害,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疑问:她和孩子们的感情真这么深吗?她有网上说的那么坏吗?
袁厉害始终昏睡,采访无法进行。我走出兰考县医院,准备再采访一下她的邻居,也多少想印证一下自己的想法。
我刚走出医院,见到一名身穿围裙,黑瘦的妇女走到门口,一把就拉住了袁厉害的儿子杜鹏,接着就泪流不止,当着十几个媒体记者哭出了声,嘴里重复着一句话“咋会这样呢”。
杜鹏也哭了。
在袁厉害的家门口,一名老人家正对着镜头大声质问记者:“谁说她不好,凭啥这样说?我和他对证”。为了养别人的孩子,小儿子杜鸣被送到奶奶家,12岁才被接回来,母子关系始终不怎么好。
旁边的人说,不光兰考弃婴,外地的家长也往她家送。没有袁厉害,这些孩子早就死了。
郭海洋说,他的岳父多少有点异议。他劝说袁厉害,不要再多收养孩子了。袁厉害不听。
因为收养弃婴,袁厉害的名声越来越大,送来的孩子越来越多。
郭海洋说,他岳父担心,在自己还能抚养这些孩子的时候,这些孩子还有人管,等他们老了,这些收养的孩子会是自己子女一辈子的拖累。
第二次见到袁厉害,是在7日上午。一家媒体开车想拉着袁厉害去福利院。这时一个与袁厉害熟识的人冲过来,伸手塞给她几十块钱,她眼泪直流,又哭起来。
采访结束后,我和几名同行坐在一起,讨论袁厉害究竟是啥样的人。大家各自聊起采访经历,开三轮车的、开商店的、甚至是政府里的人,没有一个人说她坏。
一名上海的同行说,袁厉害一个邻居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吗?没有这场火灾,她肯定能‘感动中国’”。
2、孩子们有多苦
袁厉害的儿子杜鹏说,孩子们治不了的病,要不没钱看病,没过多久就死了。带到地里,挖个坑就埋了,连个坟头都没有。
8日晚上,我终于和袁厉害建立了联系。此时的她,已经受到了两名“保安”的特殊照顾,一批批记者被拦在了外面,也包括我。
无奈之下,我打通了袁厉害小儿子杜鸣的电话,再由他把手机转交给袁厉害。
从出事至今,袁家人几乎从没拒绝过我的当面采访或是电话采访,只是感觉袁家人都不善于表达,甚至为表达不出心里话,有些焦急。
电话那头的袁厉害声音很低,很客气。虽然没见过面,但总是以“弟弟”称呼。她开口就是,“他们为什么不让我见你,我想见你们呀,弟弟,你们在哪”。
当我提出采访时,她仍然是“你说吧,弟弟,我听着”。电话那头,她有些激动,言语有些混乱。她说,她给孩子们办过残疾证、办过孤儿证,但是没一个能办成的。
袁厉害说,她写过申请,县残联没给她一分钱。说到民政局,特意压低了声音,“他们根本就不管我”。说着说着,一提到孩子,电话中的袁厉害号啕大哭。
郭海洋的记忆里,他的岳父母都很疼爱这些孩子。一个白化病孩子白妮,每天睡觉都搂着袁厉害睡,嘴里还叼着袁厉害的衣角。她从不打骂孩子,也不允许别人打骂。
听到这里,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一会。
这些孩子,大部分生来就是残疾,或重病,被家人抛弃,吃着变馊的饭菜、穿着别人捐的旧衣服。虽然是残疾人,办不下残疾证。是实质的孤儿,法律却不认可。唯一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份,还是袁厉害“非法”办来的。而他们的命,是袁厉害给的。
我同事侯少卿在福利院陪了孩子们一整天。
1月6日,他说,他拍到一张照片让他非常震撼。“你看这孩子穿着什么”。顺手递过了相机。
在他的回放显示屏上,一名15岁的男孩子,穿着一件带花的半透明女装。
袁厉害的儿子杜鹏的话,让我感受颇深。他说,孩子们治不了的病,要不没钱看病,没过多久就死了。带到地里,挖个坑就埋了,连个坟头都没有。
3、兰考有些官员好冷漠
兰考县新修的行政事务大厅,宽敞明亮,甚至顶楼一层的房间未被利用。采访期间,有媒体报道,兰考县财政局花2000万建办公楼,却没钱修福利院。
我从事记者职业,至今有五年多,接触过多种风格的地方官员,兰考的官员们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一个,5日是兰考官方的新闻发布会,也是火灾后唯一一次发布会。
我和南方都市报记者到达时,恰好和兰考县里官员同乘一个电梯。
在这间电梯里,我们并没有见到他们因为7个孩子的死而面带悲哀神色,反倒在电梯打开的一刻前,他们还一直说笑着,还调侃起一名女干部“看你像省里来的”。
我和南都记者不由低头,各自叹了口气。
发布会上,副县长念完了稿子,和民政局长、宣传部副部长转头冲出侧门,一句话不说,跑到楼下,钻进车里,司机一脚油门,冲出了记者的“包围圈”。
随后的几天里,我们再也没有见到这名副县长和宣传部副部长,甚至无法拨通他们的电话。
此前,兰考县民政局副局长李美姣,在被媒体追问时,连连面露难色。最后,干脆拎起皮包,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一位同行发出感叹,“兰考有些官员啊”。
到达兰考第一天,我住在了火车站旁边的一家酒店。第二天,为了争取点采访机会,转到了县里的温泉宾馆,这里也是专案组驻地。
我的同事孔璞,住在另一家酒店。事发第二天,因为另有采访,她匆匆赶回郑州。此前,当地宣传部门多次盛情邀请,希望安排吃住,我们均婉言拒之。
一名同行事后说,宣传部安排了几家宾馆作为媒体接待,全包吃住,标桌至少600元起。在另一家酒店里,还专门为记者留出了几个包厢,供就餐,不限标准。
但这些,也遭到一些媒体的拒绝。
一名上海同行说,他见到满桌的酒菜,想想袁厉害和死去的孩子,心里很不舒服,没有动筷子。临走,他在桌上留了100块钱。
采访期间,有媒体报道,兰考县财政局花2000万建办公楼,却没钱修福利院。
1月8日,我和几名同行来到该县新修的行政事务大楼“阳光大厦”,这里宽敞明亮,甚至顶楼一层的房间未被利用。一位最高不过科级的领导办公室,就有30多平米。
在这座楼的旁边,是农业综合服务中心的在建新楼,高14层,建筑面积18380平米。这样的楼,在兰考显得异常突出。这也是该县2011年确定的“80项重点工作之一”。
这座大楼的标志牌上,赫然写着造价5000万,在它旁边,还有至少4家大楼在建或刚入驻,大部分气势恢宏,都是机关办公楼。财政局大楼也在之列。
兰考有数不清的三轮车。每每有穿着破旧的三轮车夫从楼前走过,显得有些不搭调。
日前,有媒体刊登了兰考县一机关办公楼的效果图。我的朋友特意打电话问我“你看那楼像个啥?”我说,不知。
“那不是个太师椅嘛!”朋友说。
读着读着,我已经泪水盈眶、泣不成声。
我恍恍然灵魂出窍,思想飘到了好远好远。
28年前,我看了一部法国电影《国家利益》。电影讲的是法国高官将武器售给非洲国家“汤戈”,同时又秘密将另一批武器卖给“扎南”地区的反叛者,以此两边逐利。不料反叛武装用法国秘售的武器击落了国际红十字会飞机,举世大哗。法国高层担心售武秘密泄露,惶惶不可终日。在紧急商量对策的时候,一个法国高官地大声喊到:“最要命的是,死的还有儿童!”
26年前,我知道了戴高乐和小女儿安妮的故事。安妮先天智障,有人建议戴高乐将安妮送往残疾儿童养育院,戴高乐却对安妮备受疼爱。他常带着小安妮跳快步舞,还为她表演哑剧、唱民歌。在安妮的一生中,父亲是惟一能逗她开心大笑的人。1948年,将满20岁的安妮不幸死于肺炎。对于小女儿的早逝,戴高乐十分痛心,迟暮之年他仅靠稿费度日,却仍把自己的大部分积蓄捐作儿童保健基金以纪念安妮。
50天前,美国桑迪.胡克小学枪击案发生后,我看到奥巴马总统发表的全国电视讲话:“今天死去的大多是儿童,都是5到10岁漂亮的小孩,他们原本有前面有着长远的人生:生日、毕业、结婚、生儿育女”,“因此,今天我们的心都破碎了,为这些死去的孩子的父母、祖父母、兄弟姊妹以及成年死者的家属悲伤”。讲话时他虽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但仍数度哽咽,无法止住眼泪。
从这些回忆回到现实,回到人命危浅的祖国,回到兰考,回到当年任凭自己的骨肉流浪、失踪、神经、自戕,今天任凭别人的孩子被践踏、被蹂躏、被侮辱、被灭绝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们的乐园。如同梦游一样的,我经历了一场从天道人道到饿鬼道、地狱道的时空穿越。黄粱枕畔,泪水未残,犹自挂满我的双颊。梦醒时分,我形无可遁,只有面对这片我宁愿背对、宁愿像陈天华一样用死亡来拒绝的邪恶空间。
佛教因缘生法理论中的一个重要部分是六道轮回,信仰佛教第一步就是深信六道轮回和因果相续、因缘生法,从而产生怖畏心和出离心。这是促进学佛的善士修行的最基本的动力。可惜,共产党是不信这一套的,共产党是无神论者,他们是永远不肯相信业报的。
2012年底,网上评出本年中国“十大人品最差奖”和“百名人渣奖”,外交官沙祖康成为其中之一。沙祖康获此殊耻的原因是声称“中国的人权比美国至少强5倍”。沙祖康这类权贵当然不存在人权问题,他在中国享受的人权比希拉里在美国享受的人权大上5倍是没有任何疑义的。然而,那些终日流落街头无人问津、夜晚靠藏进垃圾桶取暖、最终没有活到成年的陶氏儿童们的人权在哪里?那些“生来就是残疾,或重病,被家人抛弃,吃着变馊的饭菜、穿着别人捐的旧衣服”、15岁男孩却“穿着一件带花的半透明女装”的儿童们的人权又在哪里?
共产党有两句危言耸听、喊了近三十年、自以为是通吃天下、“天佑中国”、打遍天下的名言:“每个民族都有选择自己发展道路的权力”、“人权首先是生存权、发展权”。可是,那些“没钱看病,没过多久就死了,带到地里,挖个坑就埋了,连个坟头都没有”的孩子们的“生存权”在哪里?那些生前被残忍冷漠的官员拒绝给予一纸生存许可、拒绝给予一分钱救助、拒绝给予一丝人性关注,死后仍然得不到怜悯同情的兰考孤儿们的“生存权”又在哪里?
所以,今天我要向全中国、全世界大声地戳穿这个骗人的鬼话:“没有人权,就绝不会有‘生存权’,更遑论‘发展权’!中华民族要选择的发展道路,绝不是你们人吃人的道路,绝不是兰考的道路,绝不是吞噬和碾压着无数弱者的生命与尸体前进的道路,绝不是喧嚣掩盖了悲泣、璀璨笼罩了血腥和光鲜隐蔽了野蛮的道路,一句话,绝不是你们为他们选择的道路。
美国《独立宣言》和法国《人权宣言》都不约而同地宣称“人人生而平等”。共产党的核心特征之一,就是坚决否定和彻底批判“人人平等”的观念。共产党的经典语录是:“人人平等是资产阶级的虚伪学说,世界上不可能有绝对的平等”。随着阅历的增加,我越来越不得不承认,现实、功利、阴险、残忍的共产党的许多观念是更现实和实际的——至少在强盗和狼的世界里。贵州毕节在垃圾箱里过夜毙命的流浪儿、河南兰考在窝棚大火中丧生的病残弃婴,和美国、法国的儿童又怎么可能平等呢?
古人说“离乱之世,人不如犬”,民谚说“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其实,人不如狗的,又岂止是乱世!在一个烂政府治下,人同样不如狗。多少年来,共产党用种种危言耸听来吓唬怕为乱世人的中国大众,以维持建立在斑斑血泪和累累尸骨上的“稳定”。可是,我们牺牲了人格、丧失了尊严、毁灭了廉耻换来的“稳定”,又给毕节的、兰考的、全国到处的陶家弟兄、五孩、扎根、傻妮、小哑巴们带来人一样的生存状态了吗?事实告诉我们,在一个烂政权下,稳不稳定,对普通人民来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冯小刚2012年底的贺岁片《温故1942》没有实现预期的票房,其中有各种各样的因素,但最重要的原因是选对了内容、选对了地点,却选错了时代。冯小刚不应该拍《温故1942》,他应该拍《知新1962》,他应该去追究:为什么为了杜绝1942,中国人民又付出了几个三百万之后,得到的却是一个1962?为什么在没有战争、没有外敌、没有军阀割据、没有土匪作乱的情形下,又会有一个1962?
近三十年前,今天80、90后都不再会知道的刘宾雁,写过一篇《人血不是胭脂》。二十六年后,人血终于变成了胭脂——变成了染红各地无以计数的各级官员顶戴和声誉的胭脂。从刘宾雁写上述文章至今,近三十年过去了,“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刘宾雁已经作古,他萦绕在云端、迟迟不愿离去的灵魂,还不知道哪年哪月能看到华夏的青天白日。而我们这一代人,也正在荒废、即将老去,我们的下一代还正在成为陪葬。我们奋斗,我们受难,我们流离,我们去国,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我们的后代子孙能“免于恐怖”。可是,我们这个目的能达到吗?毕节的儿童、兰考的孩子不正是我们的后代子孙吗?他们又“免于恐惧”了吗?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祈祷这些苦难不幸、夭折早逝的孩子们下一世永远不要再来这个充满血和肮脏的土地,来世生活在天国——不,天国是虚妄的,祈祷他们来世生活在天国是伪善的,我该祈祷他们来世生在美国。
可是,美国就一定会有他们的生存空间吗?老子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秧”。但是我知道,“必有余秧”的其实终将还是袁厉害、陶氏弟兄和这一大群弃婴孤儿病残们,而那些怙恶不浚的始作俑者们,早已在此世就把子孙们送到了美国。这些屈死的幼小冤魂们,即使来世生在美国,也势必来晚一步,也势必要和应该进入畜牲道的官二代们为临为伍、与狼共处。未来如何,我真的不知道。
至于我,会一直留在这块充斥鸱枭的惨笑、遍布漂移的荧光的白色坟场上,会始终守在这座猿伸长臂、蛇吐绿芒的阴暗丛林里,冷眼看那些曹操嘴里的“冢中枯骨”们肆无忌惮、变本加厉的丧心病狂,遗世独立,与桀共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