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勒庞的批判2:乌合之众 vs 智慧之众
前篇文章提出了群体乌合化的最关键的因素,是个体独立性的摧毁和毁灭。毁灭了个体独立性的群体,必定成为乌合之众。 这就引申出了群体是否乌合化的第二个关键因素,即群体的管理体系,包括目标,和管理方式方法。 作为当今社会的一员,一般来说,个体无法完全脱离群体。除非一个人生活在大洋的孤岛上。有群体,就必定有群体的管理。说到群体的管理体系,就必须从群体的目标入手。但是,群体目标的描述,常常都是天花乱坠自欺欺人。所以,不管群体把目标说得多么崇高漂亮,或者庸俗丑陋,它们并不对群体是否乌合化有太大的影响。真正影响群体乌合化的,不是群体目标的描述,而是群体的管理方式和手段。 通常,群体是为了实现一些目标而聚合和建立的。为了保证群体能有效地达到这些目标,群体可以采用不同的管理方式和手段。 一种管理方式是独裁专制。虽然细究起来,独裁和专制有形式和控制程度上的差别,但对群体乌合化的影响来说,两者半斤八两。在这种体制里,管理者的目标是建立一个统一思想,统一声音,统一行动的一民社会。群体乌合化符合独裁专制的目标要求。 为了群体的乌合化,体系要做的,首先是消灭群体中个体的独立性。要消灭个体的独立性,就必须消灭个体独立的基础:从经济上,从思想上,从权利上,从尊严上,从肉体上,彻底干净地消灭个体的独立性。如何做到?法家的鼻祖,伟大的商鞅先生在“商君书”里概括为“驭民五术”,即一民,弱民,贫民,疲民,辱民。也就是从经济到思想,从权利到尊严,把个体的独立基础和独立精神通通消灭掉。如果这五术还不灵,怎么办?商鞅先生的办法干脆利落,杀了。 从毛时代过来的人,对上面的这段描述,是不是感到毛骨悚然而且似曾相识?一点没错,号称“秦始皇加马克思”的毛伟人,所作所为,恰恰是遵循了商鞅“驭民五术”。毛共首先剥夺了人们赖以生存的所有生产资料,把社会的生产资料全部都掠夺到自己手中,控制在自己手中。号称“公有制”,实质就是“官有制”,“党有制”。毛共发起一次次运动,毁灭个人的尊严(文革大批斗),毁灭个人的思想,毁灭个人的任何权利,包括自杀的权利,直至毁灭身体。可想而知,在这样的社会,哪里还有任何个体的独立性?当整个社会的个体独立性被完全消灭干净时,整个社会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乌合之众。个体完全无路可逃。这整个社会变成彻头彻尾的乌合之众所表现出来的愚蠢,野蛮,残暴,是整个人类历史上都极其罕见的。可悲的是,这些千千万万的悲剧,不是毛一个人去亲手制造的,而是毛驯养的乌合之众们亲手打造的。这些乌合之众,他们昨日还在制造他人的悲剧,转眼自己就成了悲剧自身。 那么,如果专制独裁者是个开明的统治者,群体有没有可能逃脱乌合之众的命运?这里似乎有个悖论:如果一个统治者是开明的,也就是说,他能征求和听取不同的意见。而要听取不同意见,他必须营造一个产生不同意见的氛围,和不同意见的反馈机制。如果是这样的统治者,那他还是不是独裁者呢? 群体的另一种管理方式是,充分保留和保证个体的独立性,保证个体的平等机会,并通过合理的方式,整合个体的意见。这种群体管理的目标,是最准确地反映每个独立个体的意见需求。通俗地说,就是民主管理。这样的群体,能否摆脱乌合之众的命运? 在进一步探讨之前,先说一个有趣的故事。 在君权社会转型为民权社会的过程中,一些社会的精英们是精英主义的拥趸。但他们在一丝不苟地研究和论证精英主义的时候,却得到了不同于他们的预设,甚至相反的结论。 英国的弗朗西斯.高顿爵士就是这样的一位精英。据维基介绍,他在统计学,社会学,心理学,人类学,优选学等领域都有建树。著名的归中律就是他的发现之一。他在统计学领域有个著名的实验,就是“猜牛实验”。 为了证明没有受过训练的大众缺乏基本的智慧,在一个博览会上,高顿爵士搞了个有奖猜测节目。他让来博览会的人们去猜测一头肉牛的体重。来博览会的人们,背景年龄职业等等,都是五花八门。即有养牛宰牛几十年的专业老手,也有甚至都没见过肉牛的市民。高顿爵士想通过这个实验,来证明那些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大众们,在猜测牛的体重这么个简单的事情上是多么的无知和荒唐。有近八百人参与了这个有奖游戏。的确,每个个人的体重猜测,结果是五花八门,荒唐可笑。高顿爵士不免有些精英主义的得意。但作为统计学家,高顿做了个简单的平均值。这一简单统计的结果,让高顿爵士惊讶不已。八百个人的平均值和牛的实际重量之间,相差不到1%。而且,这个平均值比任何一个个人的猜测都更接近实际重量。也就是说,在猜测牛的体重这个事情上,几百人的平均水平高于任何一个个人的水平,即使这些人群中不乏有几十年养牛宰牛经验的精英。 同样原理的实验,被众多后人重复再重复,虽然实验的道具不再限制于牛的体重。更多的实验是猜测罐子或瓶子里糖果或豆子的数量。但结果都惊人的表明,群体的平均值,都不可思议地接近真实值。 以这个观察为基础,一位记者出身的学者提出了“智慧之众”这个概念。 The Wisdom of Crowds: Why the Many Are Smarter Than the Few and How Collective Wisdom Shapes Business, Economies, Societies and Nations, published in 2004, by James Surowiecki 在这本书里,Surowiecki 还列举了其它的例子,来证明在一定条件下,群体的智慧可以高出群体里任何一个个体的智慧。也就是说,群体可以是“智慧之众”。 那么,群体到底是“乌合之众”,还是“智慧之众”? Surowiecki 在书中提出了“智慧之众”的四个要素,即,认知,独立,多元,和整合有方。 认知:我的理解是,个体必须具有基本的认知水平,譬如,质疑性思维,逻辑思维,等。但我觉得这个前提并不成立,或者说并不重要。 独立,这我已经在前文说明过。每个个体不仅要保持独立性,个体的判断也必须不受其它个体或群体领袖的影响,而保持独立。即独立的个体,独立的判断。这点的重要性,我在前文已经论述。我认为,这是区别乌合之众还是智慧之众的根本点。独立的个体和独立的判断是群体成为智慧之众的必要条件。 多元:样本必须是多元的,广泛的,和有代表性的。其实,做到了这一点,我看,作者说的第一要点,即个体的认知水平,就不那么重要了。正常的自然的状态下,群体中的个体,本来就是,也应该是,千差万别的。万紫千红总是春,参差不齐才是真,才是美。 整合:必须有一套公平的行之有效的办法,把个体的智慧均衡地体现出来。这一点,我觉得非常重要。以后另文再论。 我觉得,除了以上四个要素以外,还必须再加两点,一是群体的个体样本数量要足够大。二是群体中个体获取的信息的渠道必须是公开透明的,信息是公平平等的。也就是说,信息不能被少数人操控。 所以,如果群体的管理,能够保证个体的独立性和个体判断的独立性,保证信息的公开公平性,保证样本的数量,保证对个体判断整合的合理性,那么,群体的智慧就会超出群体中任何个体的智慧,群体就能摆脱乌合之众的命运,而成为智慧无比的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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