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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生 |
| 海生 1. 时间过的快,又是五月。今年天气偏冷,气温忽悠不大。 抬头向上望去,天上总有层灰色的薄纱笼罩着,那是粉尘云雾,于是感觉茫茫然,恢恢然,总看不到那清澈清新瓦蓝瓦蓝的天。 阳光终于穿透这层烟雾,分层折射下来,像一只被灰屏幕朦胧的亮球,带着一圈光环,从东艰难的移向西方。在快要落山的时候,它也会突然喷薄而出,在西方的天际显示它最后的荣耀。 时间感觉是有趣的,当你感觉它快,就会越快,感觉慢,就会越慢,于是,时间是相对于感觉而存在的。说它唯心也好,唯物也好,不同的人总会有不同的时间感。 四月,回国去过陵园以后,立刻想到了海生,他已经安睡在乡村的土崖墓穴下,一个鲜活的面孔永远的远去了,一位故友再也不见。于是戚戚然,恍恍然,人生有如一场梦,让我回到昨天。 2. 本来他应当是很好的。 那年头,他在国棉厂当工人,我在机床厂当工人。 他结婚很早,有了家庭负担。 76年首次高考机会来临了。 我对他说; “拿出半个月时间来温习一下功课吧,这是好机会,你成绩一直很好。” “那大学是我们能上的吗?骗人,文革有正事吗,又在骗人吧,没有真事的。” 他有了一个男孩,他说拿奖金最重要。 那时一个月的工资很低。请假更会扣工资。 “我可是工人家庭出身,穷惯了。所以我知道钱太重要;为了5块钱,早年我妈要缝两件衣服,我爸要拉五车货,如果为了复习功课请假,这钱的损失我受不了,否则我儿子的奶粉就没有了。” 于是他不准备,对他来说,现实利益最重要,他说他老婆很厉害,不让他考学。 我又再次对他说:“你请病假三天吧,突击一下也不错呀。”他最后同意了。 他只复习了三天。 高考结果出来了,他只差4分,我有点运气进了大学。 那时候,当工人还是很有地位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脑体劳动的差距开始显现出来。再以后,工厂的竞争慢慢激烈了,市场的产品越来越多,老邓的猫论大大推动了中国的经济发展。 但海生终于上了电大。 3. 七七级是很可笑的一级。我们班上同学年龄的差距太大了。有时候看到那些纯青的小姑娘小弟弟同学,感觉她们简直是一些小娃娃,大约来自工厂的一批,都已经社会经验非常成熟。更有意思的是,我们是带着工资上学的,手上都有点钱,于是每每外出吃餐馆,除去开他们的玩笑,都是我们掏钱。 “以后一定奉还..“他们说, ”以后,还有以后吗?以后你们嫁了先生,娶了老婆,还不知道谁说了算。” 海生电大毕业了。 回厂做班组长,分配来的大学生越来越多。再以后,工厂的产品竞争越来越厉害。工资是普遍增加了,但住房分房成为问题。工厂的负担越来越重,又要照顾知识分子和干部,海生经过多次努力,只分到一间小陋室,但那也不错了。 “你看我这寒舍,简直像小牢房,面临一条老街,下雨就漏水,还要修理。” “本来能给我大点,但原来计划给我的被主任的小舅子抢走了。”他苦笑。 “唉,能有间房就不错,工人要干到几十年才给,是双职工条件好一些。” “不过,在工厂还是感觉很温暖的,工人弟兄都很哥们意气,很帮忙..” “等着吧,排排坐,吃果果,面包会有的,牛油也会有的,列宁说..” 他是很乐观知足的,他说,他已经比他爸爸好多了,毕竟是老工人无产阶级后代。 大约五年后,他还住那小房,他又有了一个儿子,十五年后,他还住在那间小房。 4. 此时,我在谋机关单位算终于有了点权利。 想起了老朋友海生,希望帮帮他。 “这样,你来我这里吧,作我这个公司后勤主管,你有这个能力呀。” “我毕竟有这么多年的工龄,去个生地方怕是不稳吧。”他考虑后说。 “唉,人际关系太重要,厂子上下都是我的好朋友,生地方不好处理呀。”他犹豫。 “来我这里吧,待遇不错,房子也会有的。”我知道一定有,只是人际关系问题。 “你知道吧,我们厂又盖新宿舍楼了,领导说很快会给我一套,我不能乱动了。” 他很乐观。 他第二次又不听我的建议,他决策历来比较传统保守,他有自己的思想,但固执,又怕折腾。于是他革命加拼命的干,不顾休息,总是拿先进。 最后,他得了糖尿病。 工厂的新楼终于分配,还是没有他的,他终于气愤之极,和领导大干一场。 打架也没有用,新楼主要给了干部们,作为几千人的国棉厂,再多楼房也不够分。 再以后,那工厂的什么产品都卖不出去了,工人们被分配任务,去推销卖布。 那时候,我已经出国了。我一次回国又见到他: “你就是保守,关键时刻总是选择错误。”我说,他苦笑。 “不过,你也不对,太开放大胆了吧,你是出国了,结果你前面全部白干。” “难说,实在难说,不过我终于明白首先应当是为自己干点小事。” “单位不能信,组织不能信,政策也不能信,风险和变数大,不是吗?” “前面的吃肉,后面的喝汤,最后面的喝西北风。难道不是这样吗?“我说。 他无语。 5. 听到海生终于病死了,我很悲伤,立即飞回国内,到达他葬在家乡的山头土崖下。 “他说他眼睛看不见了,之后很快就完了”一位朋友后来说。 想起多年前我曾和他骑自行车到过这块地,那时这里是鲜花遍地。 他曾眼睛好极,经常能捕捉蝴蝶。 记得那些农村的小姑娘当时很追求他,总是亲切甜蜜的叫着他; “海生哥,什么时候带我们到城里去玩玩,求你啦。” 他是工人,拿工资,很自豪,只是微微的笑笑点头。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他永远躺在这里。 但再也没有女孩来过,她们怕怕。 附近的几个坟头上飘散着残花白纸,连石碑也没有。 再后来听说那些地全部分掉了,所有的坟头都被铲平,包干后全种上了果树。 我是想一定要实实在在的帮帮他两个儿子,但要想走点其他间接渠道。 但是我真的不太敢直接去海生的小屋,听说他老婆完全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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