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公司采纳了爱琳的建议，给云川公司发出了终止代理关系的通知，尽管按照合约上需要提前三个月提出，但是现在的云川公司已经群龙无首，小院里再也没有高档汽车出入，不时来到访的都是来进行调查的，因此这三个月已经没有实际意义了。D-ware北京代表处迅速搬到了燕莎写字楼，并且增加了编制，录用了原来在云川公司那里的毕成等四个人。爱琳向Andrew推荐了瑞东做为代表处首代的接任。最后，爱琳还有两件事一定要处理。

第一件事是穆宽的公司，云川公司的帐务冻结，不可能有款项支付给他们，而还有两笔原来和其它公司的项目款迟迟收不回来，穆宽万般无奈，垫上了自己的钱，爱琳听到后，从美国卖房的钱里拿出一些，借给穆宽。穆宽感动的对爱琳说：“徐总，我们这些年虽然都是没有发什么大财，但是还真没这样断过顿儿，没有你就不会再有我这个公司。你能不能考虑入股我们鸿鹄公司？”爱琳心里也很难过，鸿鹄公司到今天这样，爱琳总觉得自己有责任，但是入股的事，她实在是拿不准，想起来辛老介绍的丁律师，爱琳决定真的去麻烦他一次。

根据丁律师的要求，爱琳拿着鸿鹄公司的注册文件，应收款的那几份合同，最近两年的财务报表，爱琳在代表处的聘用合同等等一堆资料，这才来找丁律师。因为是辛老引荐的缘故，丁律师对爱琳很热情，他看了一遍爱琳带来的文件，这才开口说：“你是D-ware公司员工身份，不能投资鸿鹄公司的。这家公司虽然生意不很大，但是看起来是个比较健康的公司，费用支出情况都比较合理，股权结构更是干净，只是一时缺现金流。如果你想入股的话，现在正是好时候。我建议你以委托的形式先注册一家离岸公司，以离岸公司的名义投资鸿鹄公司，这样可以利用国内的公司法的缺陷得到比较多的股份。同时你和离岸公司之间是债转股的关系，转的日期就是你离职的那天。”爱琳听明白了，连忙谢过丁律师，丁律师说：“没关系，捎带手的事儿。”说完向爱琳眨眨眼：“不过我看你们这公司挺有意思，百密一疏啊。”爱琳问：“怎么了？”丁律师说：“你们这儿还是有个空子，对你没有保密不竞争的实际约束。”爱琳糊涂了：“不会啊，我理解一般来说我们离职后一年内都不能去竞争对手那里或接触原客户，再说，我也没打算去。”丁律师笑着说：“这一点你信我的，我比你更了解加州和中国的法律，有需要你就找我。走一步看一步，人呢，向前走，不一定会遇见什么人和什么事。”

第二件事就是如何向陈总解释这件糟糕的事。爱琳认为这一件最困难，但是当她一五一十的把整云川公司现在的处境和对这个项目的影响全盘讲给陈总听之后，陈总反而来安慰她：“爱琳，其实这里头你们也没有责任，云川公司那里我们只付了首期款，前一阵子的现状诊断和系统规划还是出了一些结果的，他们公司垮了的话，后面的合同转签给你们的新代理的事，我们可以再详细讨论。不过，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我们跟厂家打交道多了，什么事都碰见过，像你这么实诚的可不多见。”爱琳轻轻叹了一口气：“陈总，我还没有公开对外说，我已经提出辞职了。”陈总听完爱琳的理由，说：“我理解你，休息一段时间是可以的，不过你如果离开这个行业太可惜了，国内缺乏你这样的人才。你比我女儿大不了多少，她在温哥华也整天吵吵着要海龟，你回了美国后有空和她聊聊。”爱琳被陈总的通情达理感动得无言以对。

三十八

爱琳抽空去了一次香港，按照丁律师的意见开设离岸公司，然后又回来和穆宽处理增资扩股和改制等公司股权变更文件。鸿鹄公司成了一家中外合资的公司，并且因为注册资本金的增加，可以有资格申请软件进出口许可，穆宽高兴的合不拢嘴，爱琳看着自己的这个新搭档，说：“我信任你，我相信我回了美国，你会继续好好管理鸿鹄。”

最后一个月的工作紧张而又沉闷，爱琳把余下的工作一边处理一边进行移交。瑞东即将接任首席代表，爱琳把自己这一年来整理记录的客户资料和代表处的管理文档分门别类的给瑞东制作了几张光盘，亲手交给他并逐项给他解释，另外还把一些原来曾经联系过的公司介绍给瑞东，供他考虑从中挑选新的代理公司。本来，爱琳非常想最后再叮嘱瑞东一声，做为代表处的头头，手下管着这些人，一定要把心胸放宽一些，可是她还是忍住了没说。

毕成是对爱琳的离职表现得非常难过，爱琳也认真的和毕成谈了一次话，并给了毕成一些国内外公司和媒体的网址，对他说如果有时间，每个月最好都浏览一次，看一看有什么新的产品出来，新的发展方向，或者客户群的新情况。过去做为首代，爱琳每个月会收到公司市场部发来的美国市场的报告，爱琳自己收集国内的部分，然后挑一些关键的内容在开会的时候讲给大家。爱琳虽然也告诉了瑞东，但是不知道瑞东是不是愿意做这件事，也不知道会不会和毕成他们分享。毕成说：“谢谢徐总，我会学着做的。可惜以后没有机会跟你学习了。”

几乎每个知道爱琳要走的人都会打听她究竟想回去做什么，爱琳自己也没想好，不过既然那天说了要开农场种黄瓜，爱琳到是真的想研究研究黄瓜是怎么种的。她找到在天津的黄瓜研究所，跑了两趟去了解情况，终于发现大规模的种黄瓜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仅仅是顶花带刺的黄瓜，在研究所给她的资料上，就是几十种至多，每样看起来都差不多。爱琳有一点气馁了，不过她还是小心保存了那些资料。

跟辛老告过别，爱琳做好了回美国的所有准备。没想到的是，晓兰在她临走前一天给她来电话，想见爱琳一面。爱琳踌躇了一下，还是约了她去自己住处附近的星巴克坐一坐。晓兰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爱琳想晓兰不一定知道自己和云川的最后一次谈话内容，她应该只是在为云川的被捕而难过。即使如此，晓兰一张口还是让爱琳再一次感受到年轻小女孩说话的那种冲劲：“徐总，我还一直把你当成情敌，认为你把云川抢走的，曾经特恨你。不过我听说你要走了，我还是想见你一面，告诉你，我其实特佩服你。”爱琳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一下，说：“晓兰，我也挺佩服你追求爱情的勇敢。不过我想提醒你，不能因为爱一个人就盲目的失去自己的是非观念。”晓兰问：“什么意思？”爱琳想，还是对这个小女孩说明白比较好，于是就问：“你还记得那天你来叫我去见云川吗？”晓兰说：“记得。”爱琳看着她的眼睛：“我离开办公室去找云川之后，你做了什么？”晓兰回忆了一下，说：“你刚进云川办公室，瑞东就来找你，还在门口跟我说了两句话，我说你不在，他说没关系，你让他来拿点资料，后来他进了你屋我就走了。”爱琳点点头，对晓兰说：“晓兰，忘了我刚才说的话，我祝你以后找到自己的幸福，今天我真的要谢谢你！”

三十九

辛蒂在旧金山机场接了爱琳来到自己家里，这是辛老坚决要求的。辛蒂的儿子已经念大学二年级了，不愿意住家里，跟同学一起外边租房子住，所以辛蒂家平时只有她一个人。爱琳正好也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就答应了。辛蒂已经从辛老那里对爱琳的经历知道了个大概，现在和爱琳住在一起，又让爱琳给她讲了一遍。爱琳把辛蒂当成自己的姐姐，一点也不隐瞒，辛蒂只是听，很少插话。过了一周多，爱琳就呆不住了，想租个车去找找正在出售的农场，辛蒂说不用租车了，她要开着自己的车陪爱琳一起去。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两周。

陈总在温哥华的女儿找到爱琳，请爱琳去温哥华玩儿，辛蒂说不如请她来旧金山吧，正好她也有个伴儿。陈燕儿利用一个长周末飞来找爱琳，也住在辛蒂家里。燕儿读完计算机硕士后，已经在温哥华工作了三年，老琢磨着要回国，这回可逮着在湾区四处周游的机会好好的把爱琳海龟的故事盘问了一番。燕儿听完爱琳的讲述，长叹一声：“爱琳，你真该写本书叫想海龟的人看看，不过没想到海龟里还有瑞东那样的。”爱琳笑着说：“我要是误导了别人可不负责任啊。”爱琳还记得陈总的话，让她和燕儿聊聊，但是爱琳实在给不出任何的意见，只是说燕儿还得自己拿主意。

辛蒂第二次听完爱琳的故事，才开口对爱琳说：“爱琳，我说说我的看法吧。我觉得我比较了解云川，他应该是确实喜欢你的，他那些事做得不地道，可我觉得他是想控制你，因为你太强了，他实在找不准可以控制你的地方。”爱琳想了想，觉得应该有一点道理，不过即使如此，爱琳也不能接受那种方式，何况，爱琳不愿意再多想云川了。燕儿吵吵着问：“有照片吗？给我看看这个云川长什么样儿？”辛蒂去翻相册，找到几张有云川的，三个女人嘻嘻哈哈的评论了半天。

燕儿走后，爱琳自己去墨西哥玩儿了两周，回来还没坐稳，听说 Jennifer要去休假，又跟着跑到夏威夷晒了一礼拜太阳，这下爱琳终于觉得自己休息好了。她晒的黑乎乎但是精神饱满的回到辛蒂家，把辛蒂吓了一跳，让她赶紧泡牛奶浴漂白一下。爱琳上网查看邮件，先看穆宽的邮件，穆宽说公司的人从杭州撤回来了，在北京接了一个小活儿，一切正常。毕成的邮件很大，里面有他收集的各种信息，请爱琳看看。燕儿的邮件说她父亲在找爱琳，北星公司计划再一次招标。爱琳看到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地址发来好几个邮件，爱琳仔细一看，是Sysus公司的Peter，一年多以前在新奥尔良见过，负责亚太市场的SVP。Peter在几个邮件里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就是说听说爱琳离开了D-ware，想找到她讨论开辟中国市场的问题，还说他们一直想找一个既熟悉中国市场，又熟悉这个行业的人，爱琳是最佳人选，等等。

辛蒂看出来爱琳的心神不宁，知道了这几个邮件之后问爱琳：“你自己说，你是那种会种黄瓜的人吗？我跟着你去看农场，你就知道看风景，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回到你的老本行吧。我老爸让我给你讲一个非洲土著给欧洲游客带路的故事。”爱琳问：“赶两天路就停一天等魂儿的那个？”辛蒂说：“对，我老爸说的对，他说，然后呢，还得接着走啊。”爱琳听懂了，笑着说：“你老爸还说你是傻丫头呢，对不对？”辛蒂冲过来就给了爱琳一拳，爱琳大叫：“这可是你老爸说的啊，不是我说的。”

四十

爱琳认真的想了几天，有了一个想法，她分别给穆宽和丁律师讲了一下，就是希望Sysus公司可以用软件加现金投入的形式与鸿鹄公司来合资，把他们比较适合中国市场的几个软件产品作为重点，汉化后在国内进行销售和服务，当然首先是可以卖给北星公司的那个软件。穆宽没有任何意见，爱琳向他表示如果对于主要人员有限制条件的话，她将保证穆宽的和自己的一样。丁律师说这种事他可以帮忙，尽管是有辛老的面子，爱琳还是坚持和他谈好了费用。

爱琳试探着把这个想法告诉了Peter，Peter立刻就来了兴趣。上次在北星公司投标的失败，使得Peter明白了不能呆在国外和中国做生意。本来想请来爱琳，像D-ware一样在中国从无到有的创办一个代表处或者分公司，结果发现爱琳那里已经有了现成的一个团队，包括爱琳在内的这个团队的经验和在中国市场上已经建立起的关系都让Peter喜出望外。签好保密协议，Peter就叫芝加哥总部派人开始对鸿鹄公司进行审查评鉴(due dilligence)，几周之后，爱琳飞往悉尼，去和Peter谈最后的协议。

投资协议以悉尼为中转站，在芝加哥和北京之间几经往复，芝加哥那边是Sysus的法律部，北京这边除了丁律师还有穆宽和丁律师那边的一个财务专家。爱琳每天都要和丁律师办公室通电话，然后再去和Peter谈。丁律师耐心的给爱琳和穆宽解释每个条款的意义，以及他认为需要做出的修改。爱琳听得津津有味，原来投资协议里可以有这么多的门道。协议非常复杂，主要内容是Sysus将以150万美元投资鸿鹄公司，占30%的股份，新公司冠名Sysus（China），爱琳和穆宽三年内不得离开公司，三年后Sysus将以营业额为基础的价格计算公式收回鸿鹄公司全部股份。Sysus提供软件源代码和技术支持供鸿鹄公司进行汉化和销售。如果三年内的合同金额达不到某个数字，则双方的股份比例按照某个公式重新计算，等等。爱琳在电话里由衷的对丁律师说：“你太厉害了，这次真的要谢谢你！”丁律师回答：“这个协议应该最后双方都能接受，我喜欢做这样双赢的deal，不过这个是建立在你们好好干的基础之上的，否则就没意思了。如果你们干得好，三年之后你再从夏威夷的海滩上打电话谢我吧。”

协议终于签了。对于中国市场的分析，爱琳给Sysus介绍的很清楚，但是对于三年业绩的估计，爱琳提的相对保守，在Sysus提高了要求之后，爱琳觉得稍加努力依然可以做到。当然，爱琳没有告诉Peter的是，她等穆宽他们把软件准备好，马上就会请北星公司的陈总进行第二次招标。她更没有告诉Peter的是，她已经通知了毕成她要回去的消息，并请毕成继续留在D-ware代表处直到北星的招投标结束了再来加入Sysus（China）。

离开悉尼回北京前，Peter带爱琳到歌剧院下面的一家餐厅为她饯行。吃饱喝足之后，Peter举杯对爱琳说：“爱琳，祝你好运，也祝Sysus（China）好运。”爱琳和他轻轻碰了一下杯，平静的笑道：“谢谢。咱们北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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