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書說到,小青以為毒蠅乃雪豆所養,覺十分有趣,遂將毒蠅棲身的銅簪奪為己有,插在髻上,對着鏡子看那毒蠅的動靜。心中忽又後悔起來,不該把它翅膀打掉了一個。竟着急地回身問雪豆說:
“雪豆,你能把它的翅膀給治好嗎?”
“怎麼治?上哪兒去再找個翅膀給它接上?”
雪豆說着,卻像想起了什麼。此時小青卻開始在雪豆書房裡左右查看:
“我說雪豆,你還養了什麼?螳螂?學螳螂拳?”
突然她又跳到雪豆身邊問:
“你養沒養田鼠?”
一說田鼠,小青肚子開始咕咕叫了,原來這二人還沒吃中飯。小青喊道:
“雪豆!我餓死了,我要...吃肉!”
雪豆也想起餓來了,掏懷錶一看,已到未時(蒲註:下午一點到三點),家裡廚房已停,二人趕緊騎馬出門奔菜市口破碗居而去。
俺在第十二回曾為諸位看官言道,這破碗居乃菜市口必經之路也,每死囚秋斬過此店,總要喝這店的一大海碗酒,然後摔碗赴法場就死。按理說,此店應屬不吉之地,誰知反引來眾多食客,無論豪富平民,都知道此店烤全羊和涮羊肉最為精美,故雪豆常來。且不說小青雪豆二人路上催馬急行,此時店中正坐着看官們在第十二回里見過的熟人。他們正是豐臺大營左營副管帶又一蠻夷和百夫長牛北村,中間還坐着一位生人,面色黝黑,舉止間頗見孔武有力。三人酒已半酣,只聽牛北村問那生人道:
“不知馬黑兄此次帶來的這群馬中可有良駒?”
馬黑笑道:
“哪次沒有?這次卻是一匹烏騅馬,額頭頂着一片彎月,乃大宛所產,最耐馳驟。”
“這匹是一起解到營中,還是單賣?”
又一蠻夷也擱杯插話。
“自然是單賣,多賺幾金也好多買些綢緞回去討好俺家中那婆姨。”
三人正說着,牛北村一抬頭,恰見雪豆和小青衝進門來。牛北村一邊說道:
“你的買主來了。”
一邊起身招呼雪豆。雪豆一見大喜,趕緊拽過小青快步走了過來。又一蠻夷也站起來,此時小二早已增加了座位。眾人一起坐下,牛北村指着小青問:
“俺雖沒少去曹府,可這位小哥似未見過。”
馬黑抬眼一看,見小青比雪豆略矮,膚色淺黑,穿箭袍,一頭濃髮,紮成沖天髻,上面插着一支碩大的銅簪。生得長眉俊目,眉宇間隱約一股不屈之氣。不由感嘆,還得說京城,得見這般英俊人物。
雪豆與蠻夷還有北村乃多年至交,本不欲瞞他們,可這位馬黑卻是初見,遂道:
“此乃遠房小弟,叫...曹雪華。”
北村打趣道:
“腫麼你們曹家男子的名字都花啊草的?”
雪豆急道:
“不是花草的花,是中華的華。”
小青聽了暗笑。
他們三人吃的恰是涮羊肉,於是重新加水加炭,切了新鮮羊肉上來,其薄如紙,用筷子夾住,入沸水一涮即出,才得鮮嫩,故稱“涮羊肉”。不似今之羊肉,肉質太糙,切薄則斷,煮且不熟,焉能一涮即出?自然味道也就差了。雪豆小青二人先狼吞虎咽了一番,這才想起酒。卻是牛欄山二鍋頭,56度。雪豆一口乾了一大碗,小青因被雪豆攔住不讓喝,心中不快。
因馬黑是新友,雪豆又敬他一碗。知他從西域過來,便問起來由,始知他待賣那匹烏騅馬。雪豆一直沒有中意的馬,現在騎的黃驃馬因趕不上小青的紅鬃馬總被她譏諷。眾人遂起身到破碗居後廊看馬,那烏騅馬看見生人鬃毛乍起,雙耳直立,一聲長嘯。小青見它額上也有一彎白月,跟自己的紅鬃馬一樣,不由心喜。喊道:
“好馬!我買了!”
眾人大笑,小青便要雪豆掏錢。牛北村道:
“雪華公子,要付鈔也得先問個價不是?”
馬黑要五十金,雪豆以為不貴。牛北村為顯自己的面子,定要馬黑讓價,遂以四十金成交。雪豆因出門慌促,卻未帶如許多,言會命家人送過來。小青便要牽馬,馬黑猶豫。牛北村瞧科,即道:
“馬黑兄,京城有幾個不知道曹府?雪豆公子說過的話就是金子了。”
馬黑乃允。於是眾人分手。小青偏要騎烏騅馬,雪豆只好騎小青的紅鬃馬,黃驃馬跟在後面,二人在官道上馳驟起來。馬黑所言果然不差,到要拐彎處,這烏騅馬只比紅鬃馬慢半頭。小青見還是自己的紅鬃馬厲害,心中高吸,即把烏騅馬的韁繩扔給雪豆,自己又上了紅鬃馬。小青還要再跑一次,雪豆卻拉住她的韁繩道:
“你不是想給小毒蠅治翅膀嗎?我倒想起個地方。”
“什麼?真得可以給它接個翅膀?”
小青一下子有了興致。
“怎麼接?找誰接?”
雪豆不言,策馬先行,小青緊追其後,離開了官道,一會就鑽進皇城西邊的小胡同里。小青忙着擠上來問道:
“咱們找誰?”
“找毛猴孫。”
原來雪豆說的這個“毛猴”可不是山裡的猴子,其實就是知了脫下來的皮,學名叫“蟬蛻”,京津兩地也常把知了稱為“知了猴”。
那“毛猴孫”又是誰呢?據傳他是一家藥鋪里小夥計,姓孫。他白天受了掌柜的氣,晚上一個人還得看鋪子,氣沒法出,就用蟬蛻的鼻子做頭,秋天的玉蘭花的花骨朵做身子,再用蟬蛻的上肢做腿,下肢做手,粘成一個小怪物,假設它就是掌柜的。誰知反覆細看這小怪物,怎麼看都像個小毛猴子!說來也逗,這小毛猴子正好是三味中藥製成的:蟬蛻做頭和手腳,玉蘭花骨朵做身子,這骨朵也是中藥,學名叫辛夷,而把它們粘在一起的中藥則是白芨。到後來這小夥計在店裡實在干不下去了,乾脆自己擺了個小攤做這個毛猴子來賣。他用這毛猴子的形態來演繹人生百相,一來二去可就出了名,人送外號“毛猴孫”。毛猴孫死後,這門手藝竟流傳到今,現今京城做毛猴最好的人是曹儀簡,以心靈手巧聞名遐邇。他雖與曹府並非本家,因雪豆好交往,就胡亂跟他兄弟相稱了。雪豆帶小青就是要找他。
曹儀簡家的房子不大,是個一進的四合院。兩人拉馬進大門正對着東廂房的房山,往左一拐就可看見西廂房和北面三間正房。二人先把三匹馬拴在葡萄架上,因早與曹儀簡稔熟,雪豆走上台階推門直入,小青跟在後面。見那曹儀簡正俯在八仙桌上用鑷子粘毛猴呢,見雪豆帶人進來才抬起了頭。剛客套說要奉茶,雪豆知他家拮据,忙教免了,遂說明來意。曹儀簡要看那小毒蠅,小青剛忙拔下銅簪,一看,嘴已經撅了起來。原來那只能飛的小雌蠅已經飛走了,只剩下那隻掉翅膀的還在洞穴內,小青嘟囔起來:
“剛要救這個,那個卻自己逃走了。”
雪豆知那隻小雌蠅早晚必返,可它要飛到哪兒去卻讓人生疑。
端詳着這隻只剩一個翅膀的小毒蠅,曹儀簡笑了,跟雪豆說:
“小弟但請放心,這個愚兄自有辦法,再給粘上個翅膀就行了。”
此時的小毒蠅早緩過勁兒來,在桌上不停地爬動,就是不能飛而已,一個翅膀扇來扇去。曹儀簡進裡屋不一會就端出來個大盒子,裡面竟都是些昆蟲標本。找來找去,還是找了個黃蜂,翅膀大小與小毒蠅頗類。這曹儀簡本不知小毒蠅的厲害,竟敢把它托在手上細看,然後用個小針撥弄斷翅的翼根兒,發現中間有孔。這小毒蠅似知為要它接翼,竟一動不動。卻見那曹儀簡把黃蜂的翅膀從根拔下,不知他怎麼就把這翅的翼根兒削出個尖刺,且又慢慢地插入小毒蠅的翼根兒里。小毒蠅舉翼便飛,不料這黃蜂翅稍大,故盤旋吃力。曹儀簡再想讓它落下卻不可能。小青大怒,跳起來往上要捉,小毒蠅這時卻徐徐落入她的手中。雪豆愈奇,心說:
“連只昆蟲也是怕惡的。”
曹儀簡又拿出一把極細小的剪刀來修,直到兩個翅膀大約如一始罷。才把小毒蠅放到桌上,小青出手如電,一把捏住,卻怕它也逃走。雪豆心想,要是真會逃走倒好了。遂故意笑對小青說:
“你總不能老捏着它吧?它非要走不如任之。”
小青卻捨不得,吵着讓曹儀簡找盒子把它關在裡面。忙亂中找來了盒子,小青把手伸進去剛一放開,小毒蠅嗡地飛了出來,雪豆一時大驚,以為它非要蟄小青不可。誰知這小毒蠅飛到高處旋轉自如,竟又落到小青的銅簪上。這下可把小青樂壞了,直叫:
“太好了!太好玩兒了!”
雪豆氣得把臉轉到一邊,不由地恨起這個小毒蠅,心說你飛走了不就皆大歡喜嗎。雪豆哪裡知道,幸虧他們二人給這小毒蠅重裝上翅膀,否則後來打八大處捉拿女狐,不知要傷損我朝多少軍兵。若知究為何故,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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