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樑回到家里,大嫂帮母亲把做好的饭菜一一端上桌,一家子围坐一起,热热闹闹地吃起来。秉承传统,为了舒缓肠胃的负担,初二的晚饭没有年夜饭那样丰盛,母亲只做了五样菜。第一样是“茶香鸡”,也就是熏鸡。这道菜是母亲的拿手好菜之一,把整鸡开膛洗干净之后,在鸡肚子里塞些薑葱佐料和一把茶叶,然后放到一个阔口陶罐里熏。陶罐里头放一个铁架子,鸡就放在铁架子上头,铁架子下面是半湿的茶叶和龙乡特产的土糖。熏鸡要用慢火,把陶罐慢慢地烤热了,土糖溶化之后渗透到茶叶中,陶罐的温度逐渐升高,茶叶也开始干了,混合着被烤焦的土糖发出带有甜味的茶香。上桌的时候,鸡肚子里的佐料是不要的,因为味道都被吸走了。没有直接过火的鸡肉特别嫩,而且有浓浓的茶香,所以叫做“茶香鸡”。这道菜龙乡的主妇大都会做,人人都觉得各自的妈妈做得最好,国樑也不例外。
第二样是“龙湖醋鱼”,第三样是“春回大地”,是把找得到的蔬菜切了混炒,成品是色彩纷呈,非常喜庆。第四样是“鸡汤炖白萝卜”,滚刀切的萝卜块泡在泛着油花的鸡汤里,汤面上还有些翠绿的香菜,引人食欲。最后一样是“八宝饭”。母亲说这五样菜有一个名堂,叫做“五和菜”。父亲兴致很高,嚷嚷着要喝酒,母亲白了他一眼,说中午在二姨家就没少喝,现在还闹,真像个老小孩。大哥做和事佬,说大过年的,多喝点也误不了事,要不来点加饭酒好了。国樑赶紧附和说加饭酒好,度数不高正合适。大哥赶紧把那酒坛子拿出来给父亲先倒上,父亲笑不拢嘴,端起酒杯向着母亲举起来,嘴里说着“干杯!”,母亲假装生气,把头拧向另一边。国樑看在眼里,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了“鹣鲽情深”这个成语。
晚饭过后,父亲照样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大嫂和母亲一阵忙活,收拾桌上的残羹剩菜,又到厨房里洗洗涮涮,大哥和国樑想搭把手,却被母亲把两人赶出了厨房。大哥拉了国樑回到客厅坐下,泡了一壶茶,爷儿三个慢慢品起来。忽然间门铃响了,客厅里三个人同一时间望向门廊。还是大哥反应快,走到门边在防盗孔张望了一下就开了门,把国樑的同学何秀侠迎进了屋里。何秀侠与国樑是中学同学,还是很好的朋友,他先把手里提着的贺年物品放到茶几上,然后拱手向老爷子拜年,说了一串吉利话。老爷子笑眯眯地叫何秀侠坐下来喝茶,何秀侠没有坐,走到厨房里给伯母和大嫂拜年,又是一大串吉利话。念中学的时候,何秀侠就没少到国樑家来玩,一家人和他都很熟,国樑母亲也满脸堆笑地叫他坐下喝茶,他这才返回客厅坐下来。
坐了一会,何秀侠问国樑晚上有没有事,要没事的话,随他出去找几个同学坐一坐。国樑看他说话的时候挤眉弄眼,知道他有话要和自己说,就和家里人打了个招呼,随何秀侠一道出了门。国樑在何秀侠的指引下把车开到了龙乡外围的一间茶舍,茶舍周边还有几座房屋。这个地方前不挨村,后不着店,也不在大路边,如果没有带路的人,绝对不会有人跑到这里来喝茶。茶舍的大门用竹子编就,两边有一副对联:幸有竹叶焙新茶 愁无至交吟旧章。门顶只有“茶舍”两个大字,真是简单明了。国樑说龙乡到处都有喝茶的地方,为什么要跑这么老远?秀侠说乡里那些店铺,不是人头涌涌就是闹哄哄,哪有这里清静。国樑看看身边的环境,秀侠说得确实不错。这茶舍到处都种着竹子,茶室建在水塘之上,以曲桥回廊连接。所有茶室都以磨砂玻璃为壁而且相隔一定距离,互不相扰。迎宾把两人领到一间茶室,就有服务员前来询问要喝什么茶,待把茶叶茶具备妥就退出了茶室。
两人默默地喝了几杯,听着初春的北风把四周的竹子吹得簌簌作响,有时吹得急了,还会发出哨鸣的声响。国樑暗想这真是个好地方,心情烦躁的时候到这里来喝杯茶,真能使人俗虑全消。来这里的一路上,他一直催问秀侠到底有什么事,秀侠总是说不急不急,到时候再细说。到这会,国樑反倒忘了来这里的原因似的,一口一口细细品咂秀侠所点的茗茶。这时秀侠说了进茶室后的第一句话:“高丽丽回来了。” “你说什么?”国樑一时没听清,反问了一句。 “我说,高丽丽回来了。”秀侠说完了,仔细观察着国樑的反应。 “哦。”国樑只应了一个字,过了一会才开口问:“她还好吗?” 秀侠说:“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不过遇上那样的事能好吗?”
国樑知道秀侠和高家一直保持着比较紧密的联系,就央求秀侠把所知道的原原本本告诉自己。秀侠说自己约他出来就是想谈谈高丽丽的事,于是就从高丽丽退学说起。 原来高丽丽辍学之后,最初是到东莞一家台资电子厂当女工,工作劳累但工资相对比本乡高,后来由于抵受不住驻场的台资管理人员骚扰,加上一些原来的工友劝说介绍,辞了职转行到了洗浴中心当按摩技师。在洗浴中心挣的钱比当工厂女工多,家里的经济状况逐渐好转。的确曾经有人劝她去娱乐中心坐台,说在那些地方更能赚钱,但被她拒绝了。当按摩技师的那些年,她的样貌和待人接物的态度以及她的按摩技术为她赢得了很多回头客,她的收入相对比别人多。他的客人之中有一个制衣厂的老板,五十多岁,有肩背痛的老毛病,曾经接受过其他技师的按摩,总觉得不如高丽丽按得好,于是以后都指定要点高丽丽的钟。这位老板有个外甥在山西办了个煤矿,规模不算小,比高丽丽大八、九岁,还没结婚。那老板觉得高丽丽人好,想把她介绍给自己的外甥,就把那外甥约到东莞来,事先也不说破,只把他带到洗浴中心按摩。那外甥对高丽丽很有好感,当舅舅说起要把高丽丽介绍给他的时候,就别提多高兴了。老板转过来问高丽丽的意思,高丽丽觉得那煤老板蛮实在也懂得尊重人,也就同意了。高丽丽深知人言可畏,当她转到洗浴中心工作之后,手头稍微宽裕就搬了家,所以结婚的时候也没有通知那些老街坊。结婚之后,高丽丽就搬到了山西,她多次要求到矿上帮忙干点力所能及的事,都被丈夫拒绝了。他说高丽丽辛苦了那么些年,现在该好好休息。过年之前发生了旷难,她的丈夫出逃之前才告诉她,自己虽然是矿场的法人,实际上背后还有许多隐形股东,他们才是真正的大老板。大老板们要他先躲一躲,然后他们去想办法把事情摆平。为了高丽丽的安全,自己要多到哪里去他都不能告诉高丽丽。 听了秀侠的一番话,国樑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自责。面对何秀侠,他觉得自己真渺小,这么些年以来,从来没有尝试去给高家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说考虑到家里人对高丽丽的感受使他不敢与高家来往吗?这样的理由真站不住脚。那么,只能说是自私,总觉得高丽丽的离开对自己是一种伤害,没有想过高丽丽的无助和无奈。他重重地捶打自己的头,像要把那些想法打掉,何秀侠伸过手来,轻轻地按住他的手,对他说:“国樑,夜深了,我们走吧。”
两人上了车,国樑刚要启动,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国樑一看来电显示,是大学里的同学。傍晚时分,国樑在“龙湖华庭”外面看到周琪之后,给这位同学打了个电话,拜年之余,借机探问一下周琪的近况。刚把电话接通,对方急急忙忙地说:“国樑,真没想到,周琪出家了!” 国樑的脑袋“嗡”地一下,对方以为国樑没听清,喂喂地叫了两声,国樑才回过神来说:“不可能!我傍晚才在‘龙湖华庭’外面看见她。” 对方也愣了一下,接着说:“不会吧?我一哥们在朋友圈里发的信息。要不我再查查看。”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何秀侠问国樑什么事?国樑对他说了,秀侠说:“两种可能性,要不就是那家伙误传信息,要么是你看错了人。” 国樑听了没作声,发动车子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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