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年侃鸡忆奶奶(马黑) 我小时候家里一直养鸡,都是我奶奶养。那个时代,鸡蛋和肉都凭票供应,自己养鸡,鸡会下蛋,就有了比凭票供应的鸡蛋更多的鸡蛋吃,还可以吃鸡肉,非常好的事。
我最记得的是家里一直有这样一个竹篾片做的鸡笼: 鸡就被罩在笼子里咕咕叫,有个破碗装着水和鸡食放在笼子里,所谓鸡食就是家里的剩菜剩饭,鸡笼的顶部会放上一块砖头之类的重物,压着鸡笼,以防鸡带着鸡笼移动。
炒鸡蛋饭在那个时代是非常高级的饭。父亲下班晚回家吃饭时,奶奶会专门给他炒鸡蛋饭吃。父亲吃饭时,我都会在边上坐着等。父亲吃完时,总会留下一碗鸡蛋饭在锅里,对我说,都是你的了,然后我会赶紧去把锅里父亲剩下的鸡蛋饭盛到我碗里吃。妹妹们这时会群起对我抗议说“马黑搞特殊化!马黑搞特殊化!”
奶奶把鸡蛋放到锅里炒时,会念几句可兰经,我现在还记得那几句可兰经的发音是这样的:“了以了海英朗劳胡比斯比了西”。我问奶奶为什么炒鸡蛋要念经,奶奶回答说,念了经就会把“里布里斯”(魔鬼)赶走,不念经,“里布里斯”会把鸡蛋里的香味偷掉,鸡蛋吃起来就不香。
我老家还有个吃红糖水煮荷包鸡蛋的习俗。家里人头疼头昏,就会煮几个红糖水荷包鸡蛋吃。我小时候嘴馋了,就会骗奶奶说:”奶奶,我头昏!我头昏!“ 奶奶就会煮红糖水荷包鸡蛋给我吃。传统中国文化不像西方那样高度重视生日,我记得小时候过生日就是吃颗水煮红糖荷包鸡蛋,这时母亲会说:“长尾巴了,长尾巴了。”意思就是长大一岁了。为什么叫长尾巴?母亲说她从小就听外婆这样讲,但她也不知道意思。 印象最深的一次吃红糖水煮荷包鸡蛋,是我家刚从父亲下放的县里回到昆明不久,我大约7、8岁时候的事。那天,奶奶对我说,我带你去做“逊乃”,你做了“逊乃”回来我给你煮红糖水煮荷包鸡蛋吃,我一听说有好吃的高兴坏了,马上跟着奶奶走。奶奶带我来到昆明市内一条河(估计是盘龙江)边上的阿訇家里。进去之后,有人用一块黑布蒙上我的双眼,脱掉我的裤子,让我坐在小板凳上,然后感觉到小鸡鸡头上有转瞬而逝的针刺疼痛,就结束了。揭开蒙着眼睛的黑布,低头一看小鸡鸡头上有几滴血,但没有觉得很疼痛。 回家后,美美地吃了一顿奶奶煮的红糖水煮荷包鸡蛋。所谓做“逊乃”,就是割礼,是起源于犹太人的古老习俗 。网上说割礼就是把包皮割掉一块,可我经历过的割礼没有割掉任何包皮,只是把小鸡鸡头上的一股筋挑掉。到了美国后才知道,实际上在美国医院所有男孩出生时,都会割掉一段包皮,以防止包皮过长的问题。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奶奶背着父母,带着我去那个没有任何医疗卫生保障的地方对身体那么重要的器官动刀,而我居然没有受到任何感染,万幸!
鸡养大到一定程度就要吃鸡肉了。回民不说杀鸡而是说宰鸡。宰鸡必须请阿訇宰。我家在成都时都是奶奶去做此事。那天她会换上新衣服,叫上一辆三轮车,把鸡装在一个篮子里,用布盖住,放在脚头。我骑自行车跟随她去,鸡被宰后,我骑自行车用最快的速度把被宰的鸡带回家。宰鸡的地方是成都皇城坝(现在叫天府广场)地区一个阿訇家,成都回族极少,大多聚集在皇城坝一带。阿訇一面嘴里念念有词,就把鸡宰了,奶奶会给他几毛钱。为什么要让阿訇宰鸡,奶奶也是说阿訇宰的鸡吃起来香。
文革中,1969年林彪的战备疏散命令下达后,奶奶和小妹去了老家。奶奶不在家,而且文革中破四旧,也没有阿訇敢给谁宰鸡,但鸡还是要吃的,母亲是彝族,母亲不信回族那一套,于是就出马亲自宰鸡。第一次帮助母亲宰鸡的经历也很难忘。我记得我双手紧紧抓住鸡腿,我的手可以感觉到鸡腿温度,母亲抓住鸡脖子,一刀就把鸡喉咙处割破,鸡血流出,鸡的两条腿不断挣扎,我使劲握住,最后鸡死了,腿也就不动了。当时两个感受:一是母亲胆子真大,二是一个生命结束了。
中国南方有无鸡不成宴之说,这说明南方人比北方人更重视吃鸡。我清楚记得小时候听姐姐讲过:“世界上最好吃的肉是鸡肉。” 可我家我和小妹都对鸡肉不太感兴趣。我不喜欢吃鸡,估计是因为这样一次经历:有一年父亲从北京出差回来时,带了各种各样的北京卤鸡卤鸭,我吃到一块估计是鸡肛门部位的东西,有鸡屎臭,从此就不太喜欢鸡肉。小妹也是回老家时,有一年过春节,这家请吃饭那家请吃饭,都是吃鸡肉,吃伤了,感觉鸡肉鸡汤里都有鸡屎臭,从此她也失去了对鸡肉的兴趣。我在北京读书回昆明过暑假时,有一天外出游玩回到家里,奶奶很神秘地向我招手要我到她屋里去,我进入她房间后她把门关上,从桌子里的抽屉里掏出一只大概是开斋节别人传送来的鸡腿,朝我手里送,轻声对我说“几大口吃掉!几大口吃掉”(怕被姐妹们听见),我坚决不吃,一是不喜欢吃鸡肉,而是嫌奶奶的抽屉里不干净,奶奶看我不吃,满脸失望的表情。
奶奶最后的过世也是因为鸡。那是1981年爸爸60岁生日那天,全家高高兴兴在家吃晚饭时,突然听见有人在楼下喊叫“老奶奶摔倒了!老奶奶摔倒了”,这时大家才发现奶奶不只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一人下楼去了。奶奶那时养了一只老母鸡,白天在外面放养,晚上关在楼下的笼子里,那只鸡下了不少蛋,对家里贡献很大。奶奶吃饭时看到天快黑了,赶着下楼去把鸡唤回笼子里,找鸡时没有注意脚下,小脚被一块小石头绊了一下,摔倒在地,摔断了髋关节。大妹妹回忆下楼去扶她起来时,她居然对大妹说:”不要管我,赶紧去把鸡找回来”。奶奶以后对我说过,把她绊倒的那个小石头是”里不里斯“(魔鬼)变的。奶奶自那次摔倒以后,就长期卧床,两年后过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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