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间已经流逝（一）

作者：山泉水

（由作者的英文短篇小说 翻译成 中文短篇小说- 2018年；改编 -2021年）

在沙发上短时间午睡后，莎拉感觉好多了，不再咳嗽打喷嚏了。尽管已经是十一月下旬，可是秋天迟迟未来。二零一五年是洛杉矶比较炎热的一年，加利福尼亚州的天气就是这样，如果夏天的温度偏高，冬天就一定会偏冷。莎拉不知今年冬天会不会像去年一样寒冷，但愿今年不会这么冷。这两年她特别怕冷，也特别怕独自度过冷清的圣诞节。

莎拉坐起来，伸手从沙发柜上拿起一本书，开始继续阅读。阅读最容易打发时间。她从书中抽出一枚彩色珐琅书签，随手往茶几方向一丢，书签很不情愿地落在保养良好的釉面硬木地板上。不一会儿，沙发柜上的平板电脑“叮叮”两声弹出一条消息，

“感恩节愉快！莎拉。”

她瞥了一眼，原来是尼克·霍夫曼发来的。

莎拉无法相信她看到的名字,睁大眼睛大声地叫起来：“尼克，噢，我的天啊！尼克！是他！ ”她跳起来，双手护着这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脑子几乎一片空白。莎拉不由自主地双膝跪在地板上，坐在小腿上赶紧发了一条信息回去，然后屏住呼吸，看着屏幕。他终于出现在脸书的短信中！在这样一个无聊的感恩节里，他发来的消息对莎拉简直是一个意外惊喜。此刻，莎拉正专心地看着屏幕，等着短信回应。可是分分钟过去了，尼克依然没有回话。莎拉觉得这世界一定凝固了，时间好像蜗牛一样爬得真慢。

尼克·霍夫曼和莎拉·梅斯是尔湾高中的好朋友。尼克是鼓乐队的首席萨克斯吹手，也是学校科学奥数俱乐部主席，莎拉和尼克在同一个俱乐部，她是俱乐部负责管财务的。莎拉曾在高中三年级的时候暗恋着他，写过一首朦胧的情诗夹在书里送给他。可是尼克却没有回话，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依然把她看成是好朋友。这一直是莎拉心中放不下的遗憾。六年前他毫无声息地消失了。六年后的今天，莎拉终于有了他的消息，焦急的心情被伏在她膝盖旁的波斯猫看在眼里。她的小名叫雪妮，此刻正爬进莎拉的怀里，用它那白绒绒的头不停地蹭着主人的脸，似乎想抹去主人脸上的忧愁。

莎拉现在住的房子是她外祖父的，已经继承到她的名下了。她是个孤儿，是外祖父外祖母把她带大的。他们非常疼爱这个从小失去父母，生活独立且成绩优秀的孙女。两年前莎拉离婚后就从公寓搬回家来，照顾身体不佳独自生活的外祖父。外祖父去年过世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住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平板电脑又一次睡着了。莎拉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恶作剧。她拿起书，离开沙发，走进餐厅，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在餐桌旁坐下来。在这个寂静的大房子里，她想试着继续看书，以便让自己冷静下来。《红百合》这本书是由法国著名作家阿纳托尔·弗兰斯（Anatole France）写的一本长篇小说。她很喜欢。翻开书后却找不到她刚才读的页面。莎拉心里烦躁地呆坐在那里。她记得马丁·路德·金说过的话：“没有深厚的爱情，就不会有太深切的失望。”莎拉反问自己，是否心里还依然存有一点没有被熄灭的爱火呢？

餐厅墙上的一幅画是她最喜欢的梦幻水彩画之一。画中淡雅又不失妖媚的女人斜坐在桌子旁，侧脸回头，深邃的眼神好像在思考。桌上华丽的花瓶里插着一束长长的，带茎的，还有少许深绿色叶子的花卉，玫瑰色的花瓣衬托着她宁静的半边脸庞。这幅画是外祖父买的并挂在了墙上最显眼的地方。他说，画中的女人像极了莎拉。确实如此，莎拉并不否认，并且渐渐地喜爱上了这个画中美人。莎拉盯着画中女人的眼睛，真的很想猜透这个静若秋湖般女人的内心。她感觉这位美丽的女人正在回眸看着她，视乎窥视了她的秘密。莎拉苦笑了一下，强迫自己安静下来继续读手中的小说《红百合》。

大约四十分钟后，平板电脑再次推送一条消息，其推送的声音如此清晰，刺耳。莎拉放下书，连走带跑地穿过餐厅，迅速地从沙发上拿起平板电脑。

果真是尼克的回话。

“莎拉，对不起！我刚去接了一个很重要的电话，我的医生打来的。你还在线上吗？”

莎拉立即回话：“是的，我在。”

莎拉回完话后便放松地坐好，憧憬着一束阳光即将抚摸她的眉宇。雪妮也跑过来静静地伏在她的脚前。

“自从我离开尔湾高中，我就没有再见过你。你一直都好吗？”

尼克的话把莎拉心里的怨气激发出来了。他说什么呀！莎拉想，你失踪六年了！到底因为什么原因不再出现，而且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什么你对我的示爱小诗没有回应？莎拉此刻觉着心里有很多话要说，但在她的潜意识里，六年时间是越不过的心理距离。这不仅仅是时间的距离，这是一棵高大的杨树与树下小瓢虫之间的垂直距离。

莎拉吞咽了几次压抑的怨气，再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跳动的心脏安静下来。她回答道，“我高中毕业后，去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读了电子工程，然后找到了一份工作。”

莎拉问尼克，“你人在哪里？”

尼克告诉她，自从离开尔湾高中后，他一直住在德州的奥斯汀。他计划这个星期天飞来加州。

“你打算到洛杉矶来吗？”

莎拉想到再过三天就可以见到他了，又兴奋起来。

尼克回话：“是的，下个星期一，我将参加洛杉矶会议中心的展览会，停留两天时间。”

对于尼克，莎拉确实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是又不知道从何开始聊。文字不能表达她的心思，对着屏幕，她能说什么呢？尼克似乎也没有意愿继续聊下去，他说： “对不起，我现在有一个预约，必须走了。”

他突兀地转换话题，莎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有一种感觉，尼克在这六年里应该有了很大的改变。那一刻，深深的沮丧不由分说地涌上心头。这时，一只老鹰在庭院外面的树上大声嘶叫了起来。这烦人的声音让莎拉的心情一下子又低落下来。她把手从平板电脑上抽了回来，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好像空气在她面前凝固成一面灰色的墙。

接着，尼克又推送了一条: “你想这个星期天和我一起吃午餐吗？到时我们会有充足的时间交谈。”

“可以呀，为什么不呢？”

“说定了。你找一个尔湾中学附近的餐馆。好吗？”

“那就星期天上午11点在大象吧餐馆和你见面。”尼克庆幸自己在开口的瞬间还记得这个同学们经常聚会的餐馆。

“好的，到时见！”

莎拉轻轻地放松了一口气，回到餐厅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红酒。墙上画框里的那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几乎被白色的墙掩盖了一样，模糊的像阴影一般。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莎拉的思绪一片混乱。高中的记忆慢慢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高三初期，莎拉对尼克颇有好感，她决定加入尼克参加的科学奥数俱乐部，不仅担任财务官，还与尼克在同一个项目组。她尽可能地找机会和尼克接触聊天。渐渐地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一大清早，蓝天里白云飘逸。莎拉倚靠着粗大的桦树干，面朝学校的停车场张望着。尼克刚进校园，莎拉就直奔了他去。

“嗨！尼克！”

尼克笑了笑，向她挥手。他看起来有点昏昏的还没睡醒的样子，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他的脸上已经有了淡淡的胡须，没有整理过的褐色头发就像春天的杂草，又茂盛又凌乱。这天他穿着一件印有科学奥数俱乐部黄色标志的T恤。

莎拉走近他时，他显得很高兴，眼神和精神都挺直了腰板。

“你下一节课是什么？”他微笑着对莎拉说。

莎拉心情特好，每天能在这里看到尼克，她已经很知足。她知道尼克和她一样也很享受这一刻的寒喧，所以在这里等尼克成了她的一种习惯。她知道尼克什么时候会在校园里出现，从什么位置穿过停车场。在这所评分十级的高中里，尽管她像每个高三学生一样都有繁重的功课和课外活动，但有了尼克在心里，莎拉每天都很开心。

“世界文学。”莎拉即刻回答，顺手塞给了他一颗口香糖。他们在一起聊了些开心的事，直到铃声响起才分头到各自的教室去上课。

莎拉继续回忆着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她斜靠在沙发上，脸上刚刚还挂着一丝微笑，转而脸色又凝重起来了。

有一天清晨，一直到铃声响完，莎拉也没有看到尼克。她不确定尼克为什么没来学校。这是一年中学习最紧张的时候，十二月初，正是期中考试周。

尼克连续几天都没有来，也联系不到他。莎拉心里七上八下，八成他生病了？可是，过了一个月，依然不见他，外面的传言说他转学了，也有说他病了。还有老师说他搬到外州去了，她非常疑惑。“不，不可能！”当传言传到了她这儿，她几乎喊起来了。学校说，基于他父母的意思，学校不便公布关于他的信息。莎拉试图通过脸书或任何可能的社交网络联系他，始终没有回应。尼克的不告而别变得神秘起来，对莎拉来说，这一直是个未解的谜。她时常后悔，当时应该明明白白地向尼克表白，就是被拒绝也不至于这些年来放在心里沉重重的。但是，这个不自信的姑娘却总记得哪位作家说的“最真最真的表白，是我欲言又止的沉默”，真傻，她埋怨自己当年竟然找了一个掩盖不自信的借口。

莎拉把自己的思绪理了理，面对着屏幕，她不明白为什么尼克在聊天开始一会儿后就找借口离开，他家为什么搬到外州？他冷静的文字里，也没有提及任何与高中有关的事情。我们的对话有什么问题吗？莎拉一会儿双臂抱头蜷缩在沙发上，陷入了不可言喻的困惑。一会儿她又抱着雪妮，在它身上上下不停地抚摸着。

（待续）

当时间已经流逝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