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喜歡寫作的人來說,表達確實是一種無法擺脫的生存方式。沒有了表達的衝動,近乎於生存的完結。因為除了寫作,沒有任何別的生活會令你感興趣,它們遠沒有寫作時你那種如神一般的生存狀態,一些作家說:除此之外,我別無所能。三百六十行我都不會,我只會碼字以筆寫心。作家們屬於我極為好奇一類人,他們以極其簡單的工具所創造的精神空間竟然有時候令人目瞪口呆,可他們的日常生活也和普通人一樣充滿了那種煙火油膩的混雜氣息,似乎誰也不能僅僅活在書籍的頁面上,在那兒一塵不染,大吃人參果,喝仙露,灌純釀。他們也婚嫁,也粗鄙,也衝動,也頹廢,滿身的人性一樣是斑駁陸離,在現實的昏醉里,同樣也會迷失,各種無能為力的自卑,某些遭際真會毀了一切,不再重來。
每天的每分每秒都活在語言的構思中,偶有所得便奮筆疾書,這是怎樣一種充滿靈性的幾乎完美的生存時刻。一個普通人似乎某些時刻突然說出一句精彩的感悟之辭,你還別說,那個句子確實屬於精彩之列,不單是情緒激動使然,而是某種生存的秘密突然通過他們的口噴射而出,就像神魂附體一樣,效果超然地好,甚至是絕妙。於是,在漠然的記憶中突然閃亮出一個星,一輩子都遺忘不了,就像茫然的大海中,也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燈塔,照亮着個人的荒漠一般的平凡歷史。而對於個好作家而言,這個必須經常要有,在他的精神空間應該是群星密布,浩瀚無際,如若不然,對讀者而言,這是不能令人滿足的,人們不會急急忙忙去撲向一本寡然無味的天幕中只有一兩顆星的書,他們渴望整個宇宙,而不是農家院落天井上空那幾顆孤單的星辰。
活在世界上的最好狀態就是被這個世界所吸引。三百六十行都不能吸引我,只有整個世界,宇宙才是吸引我的東西。所以,那才是一個真正的作家,他時時刻刻在敞開心扉在內心世界包容整個世界,它不僅僅是一個小偷,他是一個比盜國賊的胃口還要大許多倍的宇宙大盜,但他又絕對不像那些貪官一樣占有那些偷來的東西,而是把偷來的東西重新組織成另外一個宇宙,另外一個世界,於是他創造了一個新的宇宙世界,他隨時可以走近它,有隨時可以離它遠遠的,就像它從來沒有在他內心存在過一樣,也許他創造過很多的世界,但他一個也不願意常住,他只傾心於創造,討厭守成,因為只有創造才能證明作家的生命力的存在,沒有這個所有的榮譽都只是虛榮罷了。
創造性的表達也有其宿命,那就是枯竭和衰老。死亡在蕭伯納正在進行劇本寫作時突然降臨,中斷了他和整個世界的所有聯繫。這是一個極其完美的離開例子,沒有告別,沒有疾病的繁瑣處理程序,沒有預言和預後,沒有等待,甚至也不是安樂死,它是作家深深地委身於寫作,無畏地沉溺其中,忘卻人間的一切,可又是為了人間,為了可愛的讀者,把自己悄沒聲息地置於那個幽謐的小徑里,那是一個宇宙的花園,鳥語花香,香氣四溢,生物們都富於尊嚴地活在世界的每一個安適的角落,它們快樂而幸福,充滿了屬於整個世界標誌的宇宙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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