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威夷群岛王国王朝风云(25)

  美国总统克利夫兰一上台，就被夏威夷群岛问题弄得进退维谷，他把话说得太满了，还没安排好整体的运作方案，就匆忙派出威利斯到檀香山去建造空中楼阁，其结果可想而知。    

  克利夫兰总统的夏威夷政策彻底失败，第一，师出无名，不能利用美国武装力量执行前夏威夷王国复国的构想；第二，美国法律不容许他对一个素来友好的邻国、一个被国际承认的独立主权国家无理宣战；第三，美国国会更不会同意他对夏威夷临时政府粗暴动武。     

  克利夫兰总统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受挫于太平洋上的蕞尔小岛！素来要看美国脸色的夏威夷临时政府，居然掉过头来对自己的仁义道德冷嘲热讽，这将在国际间产生极坏影响，美国将无可避免地蒙羞，为了不让自己的政府更难堪，也为了善后，克利夫兰总统于1893年12月18日，将一份由国务卿葛雷贤主笔、以斯蒂芬·克利夫兰总统名义撰写的《致美国国会报告书》提交给美国国会。   

  这份长达六千字《致美国国会报告书》毫无新意，主题就是向国会指出，前夏威夷王国之覆亡，是美国前全权大使史蒂文斯与美国海军一些野心勃勃的军官联手非法玩弄阴谋的结果，并着重指出，当时史蒂文斯宣布承认夏威夷临时政府为唯一事实政府之时，前夏威夷王国的军队尚且驻扎在皇家陆军军营内，夏威夷王国的警察尚在警察总局内办公，从法律角度来看，美国政府的立场是站不住脚的，从政治角度上看，亦是不公义不道德的。   

  《致美国国会报告书》又指责他的前任哈里逊总统，在离开白宫前送交国会的《美夏双边贸易条约》上说：“本政府并无意推动任何颠覆夏威夷王国的意图。”而史蒂文斯发给美国国务院的信件中可以证实，史蒂文斯一直处心积虑地等待着推翻前夏威夷王国的机会，这种行为严重违反了不可干涉他国内政的原则。   

  《致美国国会报告书》中说：“美国海军陆战队在没有得到前夏威夷王国政府允许的情况下，擅自登陆驻军，是一种使人无法接受的战争行为。前夏威夷王国政府曾经据理力争，为美国海军陆战队之非法登陆行为向史蒂文斯提出严重抗议，但史蒂文斯置若罔闻，一意孤行。  

  美国海军陆战队号称其登陆行为是在保护侨民和美国大使馆，但是从当时的实际情况来看，并无此必要，其强行登陆的目的就是替夏威夷临时政府革命党撑腰，用武力对夏威夷王国政府进行心理恐吓，全无任何的护侨护馆行为。”

  克利夫兰总统又告诉美国国会：“史蒂文斯迫不及待地承认夏威夷临时政府为唯一事实政府，这种行为难以成立。因为首先向他要求提供安全保护的，是合法的前夏威夷王国宪法政府，而非尚未篡权的合并会。”       

  克利夫兰总统这份历史性的《致美国国会报告书》结尾这样写道：

  “前夏威夷王国合法政府从未放过一枪，连佩剑都不曾出鞘，就被推翻了。因为这个和平而友善的宪法政府，是直接被美国外交全权代表史蒂文斯和武装军官所联手出卖的。利用假情报谎称美国侨民和使馆面临危险的阴谋分子，从未面临李琉欧卡兰妮女王政府的叛国罪指控。美国外交代表史蒂文斯从未在文件中提过那个声名狼藉的维安会——应该说是合并会才对——好像它根本不曾存在过。   

  美国海军陆战队登岸后，故意在夏威夷王国政府行政大楼旁边驻防，非常明显地是在帮助和配合合并会成立夏威夷临时政府。在美国军事力量威慑下，在美国全权代表约翰·史蒂文斯给予夏威夷临时政府外交承认之下，他们非法占领了檀香山。

  支持夏威夷临时政府的美国海军陆战队，是当时在夏威夷群岛中唯一有效而没有对手的军事力量。即使如此，夏威夷王国政府和李琉欧卡兰妮女王从来没有对他们投降，而宁愿将自己和国家的前途寄託在美国政府的正义和公正上。

  李琉欧卡兰妮女王是降于美国政府而非降于夏威夷临时政府。她的投降，是有条件和暂时的，是要等到美国政府作出最后决定，而不是永远和绝对的投降。更有甚者，夏威夷临时政府亦毫无异议地接受了李琉欧卡兰妮女王的这种临时性投降，在当时的情况下，并非是拖延时间的战略，而是经过与夏威夷王国政府内阁大臣们商量后的集体共同决定。

  他们要求李琉欧卡兰妮女王作出如此决定，不仅是为了避免发生流血事件，更是因为他们相信华盛顿最后的决定，将为夏威夷和她的国家带来正义和公正。”  

  克利夫兰总统为了表示他对夏威夷临时政府的不满，在《致美国国会报告书》中特别声明，他将不会再度递交撤回的《美夏双边贸易条约》予美国国会审批，并最后加强语气地宣布：   

  “美国政府绝不允许，也不会由于其政府官员滥权致祸而文过饰非、逃避责任。为了美国的清廉、荣耀与道德，美国有责任，也必须要帮助前夏威夷王国废王李琉欧卡兰妮复位。希望美国国会能起带头作用，向全天下展示真正的美国精神。本政府希望这次夏威夷王国的复国行为，会为不幸的夏威夷群岛人民带来正义和减少他们的痛苦。”

  美国是个三权分立的政治体系，三个政府机构中并无谁大谁小的问题，它们是平等平行而互相监督牵制。它们之间对于各自的权益，历来都是绝对寸步不让的，更不惜诉之于法，克利夫兰总统将这个总统行政特权让给了国会，本身就是不寻常和不得已的，因为他清楚自己是无法将夏威夷群岛这场政治游戏玩到底了，与其尴尬收场，倒不如把这个烫手山芋尽抛给整天对夏威夷群岛政策说三道四的国会。

  美国国会接手夏威夷群岛的政治议题之时，就是前夏威夷王国和废王李琉欧卡兰妮真正倒霉的开始，伊利诺伊州美国众议员罗拔特·希特(US Congressman Robert Roberts Hitt),首先在美国众议院立案，公开辩论夏威夷群岛政治议题。    

  肯塔基州美国众议员詹姆斯·麦克雅理(US Congressman James Bennett McCreary)于1893年12月21日，向大会提出支持克利夫兰总统的议案。   

  大部分众议员都倾向于美国应该与夏威夷群岛合并，民主党虽然佔多数，也抵挡不住来势汹汹的赞同票，1894年2月7日，经过长达五天的漫长公开论辩，在本党同志强力护航下，克利夫兰总统的提案，以一百七十七票同意、七十八票反对、九十六票弃权险胜过关，但是美国众议院拒绝对夏威夷临时政府作出任何形式的谴责。

  在两百一十五名的民主党众议员中，只有一百七十七位同意支持克利夫兰总统的夏威夷群岛政策，在自己人马占主导地位的众议院尚且如此，在民主党为少数的参议院的遭遇就可想而知了。   

  新年一过，参议院就夏威夷群岛问题开堂议事，1894年1月3日，缅因州美国参议员威廉·弗赖伊(US Senator William Pierce Frye)首先提案，在参议院外事关系委员会独立调查得出结论之前，任何人不得进行干涉。 

  马萨诸塞州美国参议员乔治·霍尔(US Senator George Frisbie Hoar)提案，要票传美国财政部长前来说明情况，他到底支付了多少钞票给布兰特，致使他写了这么一份迎合当权派胃口的所谓《布兰特报告书》。  

  新罕布什尔州钱德勒参议员提案，要追究克利夫兰总统在没有得到参议院认可前就私自派遣外交代表出差夏威夷群岛的法律责任，他也要调查克利夫兰总统有否藐视美国国会的道德和法律责任。    

  五天以后，印第安纳州美国参议员戴维·托培尔(US Senator David Turpie)提案，要求参议院支持他的《夏威夷群岛政治特别声明》：  

  “鉴于美国的品德和尊严，如果在目前的政治情况下审理有关夏威夷群岛的《双边贸易条约》或者美国与夏威夷群岛之间合并之举，显然不明智，也不适宜。我们已经正式承认了那里的临时政府，国际间的最高利益要求夏威夷临时政府应该执行并处理其内部事务，任何外国强权对夏威夷群岛的政治干涉，都将被视为对美国的不友好行为。”

  事情还没有完。一连五个月，整个美国国会和舆论界陷进对两件议题的探讨与争辩，这都是因为夏威夷群岛问题而牵连出来的--

  第一件，什么是帝国主义和反帝国主义？美国政府在这次夏威夷群岛政治问题上的做法，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第二件，克利夫兰总统的特使布兰特在没有得到国会批准前，就代表美国政府前往檀香山调查，其中的合法性与政治伦理问题。相比之下，夏威夷群岛本身政治前途，反而退居其次，变成不甚重要的话题了。

  阿拉巴马州美国参议员摩根担任主席的外事关系委员会，顺理成章地成为参议院唯一有权处理夏威夷群岛政治事务的衙门，这对前夏威夷王国和废王李琉欧卡兰妮来说，是个天大的坏消息。

  摩根虽是民主党人，却是彻头彻尾的显然天命论大美国合并主义者，由于种族和肤色的原因，他一直痛恨前夏威夷王国政府和前王朝，早就想将夏威夷群岛囫囵吞掉，果不其然，摩根不会放过这次天赐良机。

  由1893年12月27日开始至1894年2月26日为止，一连两个月，美国参议院召开夏威夷群岛问题公开听证会，听证会是真，所谓公开则不见得，这是摩根在假借参议院的招牌来为美国吞并夏威夷群岛铺路。 

  为了掩人耳目，为了达到意识形态的宣传效果，摩根票传数以百计的人前来参议院外事关系委员会出庭作证，问题的要害就是，摩根所票传的全是他想要见的人，说的全是他想要听的话。但凡夏威夷临时政府的首脑、维安会的大将们、出兵登岸的军官士兵们与合并会的宣传家们，全成了所谓夏威夷问题听证会的座上嘉宾，听证会上全是一面倒的言论，热闹非凡，有如一场政治嘉年华会。    

  而任何持有反对美国与夏威夷合并政见的人，绝无机会在参议院外事关系委员会上发言作证，最好的证明就是前夏威夷王国的将军大臣们、夏威夷土着们和前王朝李琉欧卡兰妮的支持者，全部不准在听证会上发言。

  讨论夏威夷群岛前程的听证会而不允许夏威夷土著发言作证，是谈不上有何公平正义可言的，政治的本质就是唯利是图，但也不便太露骨，摩根乃一奸猾老政客，是不会留下把柄的，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他邀请前任美国派夏威夷群岛檀香山全权特使布兰特及其前任史蒂文斯出场作证，平衡了七嘴八舌的美国舆论界。     

  并非所有美国人都被他这一招所愚弄，特拉华州美国参议员乔治·格雷(US Senator George Gray)实在看不过眼，他站出来公开批评摩根参议员说：“这是一场有选择性的听证，是非常不公平的，他完全是在帮助那些合并主义者，伤害美国总统。”这个公正的评断，一下子就拆穿摩根参议员的西洋镜。         

  其实格雷参议员的这些批评，都没有批到点子上，真正的要害是躲在摩根背后的那只黑手——瑟斯顿，瑟斯顿虽然在克利夫兰总统那里吃不开，但在主张与夏威夷群岛合并的美国政客如摩根之流那里，他却是个大红人。      

  在摩根眼里，瑟斯顿简直就是夏威夷群岛的托马斯·杰弗逊，是夏威夷群岛的约翰·亚当斯，他不但将瑟斯顿待为上宾，还对他的斗争策略佩服得五体投地，在美国国会上作证者的名单，就是出自瑟斯顿之手，因而这些证词会公平吗？能相信吗？    

  1894年2月24日，厚达八百零九页的《摩根报告书(Morgan Report)》出炉了，这是一份充满了偏见和野心的文件，在公开辩论时，民主党和共和党两批人马各为其党派利益而争执不下。

  共和党的矛头对准了克利夫兰总统、葛雷贤国务卿和布兰特大使，民主党则使劲地咬住史蒂文斯和前总统哈里逊不放，并且坚定支持前夏威夷王国王朝李琉欧卡兰妮复位。   

  众议院最后通过了谴责史蒂文斯和支持葛雷贤的决议，但却拒绝对夏威夷临时政府作任何文字的批评，1894年5月，参议院亦通过了此类决议，但同样形同空炮，前夏威夷王国，就慢慢悠悠地从人们的记忆里淡化和消失了。

  为了稳定夏威夷临时政府的军心，瑟斯顿给杜尔写了一封长信，洋洋洒洒地论述了一个理论：夏威夷群岛唯一的出路是与美国合并，离开了美国将是死路一条，大家要把目光放远，眼前的一点儿小挫折，对夏威夷群岛的长远未来算不了什么。 

  这种理论经过如许风雨之后，已显得越来越有气无力了，甚至他的许多同志都产生怀疑，新上任的临时政府派驻美国全权代表弗兰克·黑斯廷斯(Hawaii Minister Frank Hastings)的看法就很典型。

  黑斯廷斯认为临时政府如果再继续按照目前的政策走下去，必会步前夏威夷王国覆亡的后尘。他提议临时政府应该彻底摆脱前夏威夷王国的阴影，找到自己的定位和出路，临时政府应该宣布独立，更改国号为夏威夷共和国(Republic of Hawaii)，唯有如此，夏威夷群岛才有活路和前途！   

  黑斯廷斯还有另一个使临时政府领导人深信不疑的理论：美国人民需要和接受的是一颗新星，而不是一顶王冠，要与美国合并就首先要放弃前王朝那种封建意识和帝王遗毒。 

  这个议题已经在夏威夷群岛中探讨多年了，但夏威夷王朝垮台前，合并会一直是在摸着石头过河，连能不能推翻王国政府都拿不准，还有什么条件奢谈共和？

  现今情况的发展没有人能未卜先知，白宫已经翻了脸，美国国务院又处处打压夏威夷临时政府，唯一可寄希望的美国国会，却出台了一个含糊其辞的《夏威夷群岛政治特别声明》。

  夏威夷临时政府研究了很长时间，也没搞清楚美国政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们终于看清了一个冷酷的事实，只要克利夫兰总统在白宫一天，只要民主党当权一天，他们与美国合并的理想就是镜花水月，儼然一场春梦。   

  这还只是对外的考虑，对内也有令临时政府心烦意乱的顾虑，这也是他们不敢贸然采取宣布独立的原因，即夏威夷群岛内复杂的人口问题，如果按照公平原则来开国的话，临时政府就会完蛋！因为他们的人数是全国人口的百分之十，是名副其实的少数民族。

  人类的民主政治与经验法则告诉他们，在夏威夷群岛上实行民主制度之日，就是他们彻底垮台之时，因为夏威夷的土著就是他们最大的敌人，王国政府的官方资料上清楚地显示，他们这一小撮白人真的是少数民族中的少数。

  人数还不到两千人的美国白人，又如何敢去开放民主制度呢？然而这种两难局面，并没有妨碍临时政府要独立建国的决心，临时政府的首脑们全是些充满了种族歧视心态的家伙，于是在瑟斯顿的谋划下搞出一套愚民政策。

  美国白人虽然在夏威夷群岛上是少数，但是在国会中却是掌权者，临时政府革命党人马在全部的三十七席之中，占有十九席之多，是名副其实的多数党，足够有效地控制整个立法程序，并保证他们继续当家作主。

  临时政府为了剥夺夏威夷土著之神圣公民投票权，不惜冒着全世界的鄙视眼光和愤怒批评，炮制出一套使夏威夷蒙羞的新选举法，在临时政府新法律之下，在夏威夷群岛中只有极少数的土著才拥有投票和被选举权。

  夏威夷土著要宣誓效忠临时政府和永远不支持前夏威夷王国复辟，才可拥有投票权，东方人尤其是中国人，更不准拥有投票权，如此一来，临时政府就可高枕无忧地為夏威夷共和国圆梦了。

  以免夜长梦多，1894年3月15日，临时政府宣布召开夏威夷共和国制宪大会，草草收场后，又马不停蹄地于1894年7月4日美国独立纪念日那天，临时政府的首脑们齐齐沐猴而冠，向全世界宣布他们改名换姓为夏威夷共和国。

  夏威夷共和国除了名字外全无新意，更不用说新气象了，杜尔大概当官当上了瘾，这回不再推託谦让了，他未经选举就自封为夏威夷共和国大总统，杜尔一上任就悍然宣布，夏威夷共和国处于某种特殊环境，在未来五年内将不再搞民主选举。 

  1894年2月7日，美国众议院通过一条决议案，宣布夏威夷群岛为美国的势力范围，郑重警告所有的外国强权，任何干涉夏威夷群岛内政的活动，都将被视之为对美国的敌对行为，1894年5月31日，美国参议院亦步亦趋地跟进，通过相同的决议案。

  自此以后，在显然天命论与门罗主义双重霸权思想的推动下，夏威夷群岛彻底变成了美国的势力范围，严格禁止任何其他的强权染指，夏威夷群岛上的果子尚未成熟，美国人已经在果园外插上“私家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