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月中旬的华府,秋尽冬始,乍暖还寒,是一年中最好的天气。周边的绿树开始变黄,枯叶在地上随风飞舞,偶然一阵秋风,刮得四散乱滚,沙沙作响。
这几天的气候突然转凉,乌云多雨。一对中年人从车子里下来,其中一人拿着一束祭奠用的鲜花,一小塑胶瓶的清水,另一人则在腋下夹着一把雨伞,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向前方。
两人没有交谈过一句话,脸色麻木,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能从两人深锁的眉头中可以看出他们满怀的心事。
“大海,”桂芳朝着他丈夫望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无边无际的话,“怎么每次来都下雨?是不是她还在生我们的气啊?”
“哎!”陈大海叹了口长气,慢慢地摇了摇头,“怎么会呢?天下哪有不是的父母?何况不是已经十年了吗?”
“是的,是十年了,是十年了。”桂芳的眼角有点湿。“十年来,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吃过一顿安心的饭,是我对不起兰兰………。”
陈大海停住了脚步,用一只粗造的手轻轻地搂着妻子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怜悯地替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我们现在不是来看兰兰了吗?也许是我不好,不该将你们接出来,在老家不是也生活得过得去吗?”
来到墓前,陈大海蹲在地上,随手拔掉墓边的杂草,翻起倒插在地上的铜花瓶,注满带来的清水,将鲜花插好,小心翼翼的把几根黄枝拉掉,前后左右的整理了一下。
桂芳站在那里,看着丈夫每次前来扫墓,都做着的同样动作,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蓦然间,她看见了丈夫的眼里,含满了泪水,有一颗特大的泪珠,挂在他的眼角下,她连动都不敢动,害怕自己任何的小动作,都会把他那颗泪珠摇下来。
桂芳看着丈夫稀少的头发,已经有些灰白了,那是家庭的经济负担,和岁月辗压而留下的痕迹。陈大海站了起来,将视线移向墓碑上面的相片,可是泪水使自己前方的视线显得一片模糊。
(二)
兰兰拍这张相片时才十六岁,凤眼,瓜子脸,小翘鼻子,薄薄的嘴唇,一头乌黑的长发,清秀中带着还没有完全退尽的稚气。
那是兰兰和同学们在一个夏天,一起到长悦县的一家照相馆拍的。相片取回家后,自己美得不得了,蹦蹦跳跳的跑到她母亲的房间里炫耀。
“妈,”兰兰兴高采烈地尖叫着,“你看这相片漂亮不漂亮?”
“你就是知道乱花钱,你知道钱是多难赚的吗?”桂芳一脸的不高兴,气得连相片都不瞄一眼。
“妈,这是我用自己的零用钱去拍的,我没有乱花钱。”兰兰觉得受了一肚子的委屈,在这个家庭里,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做对过一件事情。
“零用钱?”桂芳有点冒火,“你知不知道在你嘴里的所谓零用钱,是你父亲冒着生命的危险,偷渡到美国去赚回来的?你有本领,出去赚一块钱回来给我看看?我们家如果有钱,你大哥还要出去打工吗?你知不知道我们还欠多少偷渡的蛇头费?你这个没有出息的死东西!这张像片花了多少钱?”
“两块钱。”兰兰低下头,用自己才听到的声音说。
“什么?两块钱?”桂芳气得瞪起了惊讶的眼睛,好像在门外看见了一只野狼,“照这些没有用的东西来干什么?能够当饭吃,还是能够交学费?你值几个钱?”
“妈,不就是两块钱吗?那真的是我平常节省下来的零用钱,不是家里的钱,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习以为常的言语羞辱,已经是家常便饭,兰兰并没有生气,而是耐心解释着。
这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却被桂芳视为对她在家中权威的一种挑战,不由得火气更大了。
“行了!行了!”桂芳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已经突了出来,她一边点着头,一边用手指着兰兰的鼻子说:“你现在长大了,腰杆也直了,也胆敢冲撞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的什么好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在给你撑腰!你今天要给我一个交代,交代清楚一下,那个叫做什么杨强的小子是你的谁?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今天你如果不交代清楚的话,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一听到杨强这个名字,兰兰的心就蹦蹦地乱跳,脸上不由得羞红起来。“妈,他只是我的一位同学。”
“同学?”桂芳提高了声音,“前天晚上他在村头的榕树下抱着你,被隔壁邻家的小五看的清清楚楚,还想赖帐?你还要脸不要脸?那个穷小子把咱们家的脸都丢光了!我警告你,咱们明年就要全家移民到美国了,叫他别再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白日梦了,如果我知道了你再见他的话,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兰兰不敢回嘴,母亲的坏脾气,是全家人都知道的,发起火来,暴跳如雷,什么难听的话都能从她那张嘴里吐出来,连父亲在内,无人不在家里让她三分,兰兰赶紧掉头走开,不然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大巴掌就会劈头盖脸的打过来,太多的耳光,使兰兰从小就知道了如何躲开肉体的惩罚。
陈勇军是兰兰的大哥,比她年长四岁,兰兰下面还有一个比她小五岁,叫做陈克军的弟弟,由于家中背负着蛇头的高利息债务,陈勇军只得离开学校,到外面当木匠学徒,这不是陈勇军自己的意见,而是他们父亲的看法和命令,根据他们父亲在美国多年的经验,觉得陈勇军既然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子,倒不如趁早在国内学会一门手艺,将来到了美国后,会比较容易找到工作。
由于父亲在外国,陈勇军自然成为家中的主心骨,事无大小,全由他作主。陈勇军的个性有点像他母亲,脾气暴躁、嚣张而且自高自大;兰兰一直都是学校的三好学生,当她拿着毕业证书给她大哥看时,换来的不是鼓励,而是像一盘冷水似的嘲笑。
陈勇军用眼角轻藐地瞟了一眼,然后嘴角一撇,冷冷地说:“这有个屁用?能当饭吃吗?你最后还不是一个要嫁出去的赔钱货!”
兰兰被这些带着侮辱和轻视的话语,气得满脸通红,但不想为此而与他大哥吵架,用眼睛狠狠的瞪了陈勇军一下,转身怒目而去,经过了这次的羞辱,兰兰再也不和她大哥谈论任何有关学校和读书的事情,当然,也不会告诉他任何有关自己的心事。
陈克军倒是蛮亲这位二姐的,由于大哥冷漠的个性和经常不在家,母亲又整天在外面上班赚钱养家,基本上是兰兰在照顾着他,这也致使他愈来愈在生活上依赖兰兰。
家里唯一疼爱自己的就是父亲,可是一来他远在美国,不在身边,二来她父亲从来不与她母亲吵架,与其说是男人不与女人一般见识,倒不如说父亲的个性比较内向和软弱,而且他的确是有点惧怕她母亲的那种泼辣,在他看来,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终归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情。
兰兰的父亲之所以胆敢偷渡到美国,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在他妻子的多次压力下,才拿出勇气,冲了出去,据说这样子可以使全家在乡亲面前抬得起头来,在这个永悦县,是没有人会瞧得起不敢偷渡到美国的男人的。
兰兰在这个家中,说不上有什么地位,整个小城镇的风气就是如此。打从十岁开始,所有家里的煮饭、洗衣和卫生,好像是她的天职一样,全包在自己身上,兰兰是个懂事的孩子,体谅到家中生活的困难,从来都是任劳任怨,尽力承担起来。
兰兰有自己的想法,她自己知道,她终归会长大成人,终归会结婚生子,终归会离开这里,有着自己的家庭,可是,何处是自己未来的归宿呢?有时候,兰兰自己也会想到这个问题,虽然始终找不到答案,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那个人,必须要对自己好,要温柔,绝对不能有暴躁的脾气,如果像大哥那样子的个性的话,自己情愿永远不嫁。
杨强就是个理想的对象,是自己同班同学杨艳的哥哥,比自己大两岁,不但书读得好,还有一副强壮的体格,每次在篮球场上看到他飞身投篮时的姿势时,自己就有一种陶醉的崇拜,就有一种小鹿乱撞的感觉。
两个月前,杨强托他妹妹暗中送来了一封使她失眠了几夜的情书,躲在被窝里看完后,心跳得按都按不住,难道他发现自己在暗恋他了?几次在学校里遇见他,害羞得连假装没看见他都不成,站在他面前,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你怎么连脖子都红了?”明知故问,兰兰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前天晚上,在村头的榕树下见面,兰兰和杨强两个人在商量着该如何处理这些麻烦。可是两人只是静静地坐在树底下,谁也说不出话来。
“兰兰,”杨强用手臂轻轻搂着兰兰的肩膀,彷徨的眼睛望着远处,首先开了口,“我们还有什么选择?”
“为什么没有选择呢?”兰兰回应着。
“不是吗?你们全家马上就要贵为美国移民,那里有的是机会,可以从容地开始一种叫人向往的新生活,而且可以赚大钱,而我呢?只是乡下的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在你家人的眼里,哪能配得上你?你哥哥不止一次的当面警告我,只要再看见我和你在一起,就要什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还要打断你的两条腿,从他严肃的脸色看来,不太像是在开玩笑。”杨强一口气说出了憋在心中很久的话。
“杨强,我们当然是有选择的,”兰兰把腰伸直了,用手把头发整理了一下,用眼睛盯紧了杨强,握着他的手,慢条斯理的说:
“是的,我是想到美国的,我甚至于连做梦都想到美国去,那里有我的父亲,有我的新家,也有我的新环境,我已经厌倦了这里的一切,厌倦了人们庸俗的眼光,厌倦了人们封建的思想,厌倦了人们的虚伪,也厌倦了人们虚假的仁义道德,我在那个家里,没有尊严,没有温暖,也没有地位,有的只是羞辱和咒骂,我是他们的拖累,是他们的出气筒,更是他们未来的赔钱货。
这两年来,你是我在这里唯一值得留恋的理由,你是唯一待我以诚,待我以爱的人,是你,杨强,使我知道了什么是人生,什么是尊严,什么是爱,什么是女人,如果没有你,我会毫不犹疑地离开,甚至于连头都不会回一下,我会发誓永远不会再踏进这个村庄一步。我估计距离离开这去美国,还有半年左右的时间,杨强,我们要坚强,要坚定,要冲破道道的难关,我们的未来不在这里,我们的未来在美国,我会跟着家人移民美国,我会在那里等你。
我到了美国后,我会立即找工作,我会把工作上所赚到的每一分钱全都存起来,汇回来给你,作为你偷渡到美国的头款,那里海广天宽,地大物博,到处是工作机会,等你到了美国后,我们立即离开他们,远走高飞,过我们要过的小日子,过那种没有羞辱的日子,过那种有尊严的日子,还有,更重要的是,我要过那种有真爱的日子。
杨强,你年青力壮,刻苦耐劳,我也不怕苦,我们不会饿死的。你比比我父亲好了,无论在体力,在年龄,在魄力来说,你丝毫不比他差,他能在美国站住了脚,办好了身份,还把我们全家移民到美国,前后也不过是十年的时间。他能行,难道说你就不行?难道说你就愿意老死在这个永悦县小城镇?
杨强,我爱你,你是我的所有,你是我的未来,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任何的逆境,都挡不住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的决心。你同意,我就先去美国等你,你反对,我就放弃去美国,在这里和你厮守一辈子。没有你,美国对我来说,只是一片没有任何意义的美丽大地。你在哪里,我就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你就是我的幸福,因为我爱你。”
杨强静静地听完兰兰的这一番说话,惊讶得有点失措,没想到自己心爱的人,居然是如此的有远见,有策略,他把兰兰的下巴托起来,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忽然觉得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女孩子有点陌生,陌生得有点距离,两年来的近距离密切交往,居然没发现她成熟、有远见和坚强另一面。
杨强被兰兰的真诚感动了,感动得不知道如何来回答她,杨强把兰兰紧紧的搂在怀里,闭上眼睛,自言自语地呢喃道,“兰兰,你真好!我该如何来感激你呢?”
兰兰把脸蛋,贴在杨强的胸口上,双目微闭,双手抱着杨强,等待着他的夸奖和赞美,她享受着他轻抚头发的温柔,轻吻额头的甜蜜,觉得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
“杨强,”兰兰用手搂住杨强的脖子,娇媚地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在我移民到美国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要你每天陪着我,每一分钟陪着我,别让我带着遗憾离开这里,行吗?你能答应我吗?”
杨强又在兰兰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温柔地说,“兰兰,我不但叫你离开家乡前不会有遗憾,我向天发誓,我更要使你这辈子都没有任何的遗憾,我也不允许你有任何的遗憾。”
“来,”兰兰笑了,笑的是那么妩媚,那么娇美,那么使人怜惜,她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兰兰一边把梳子递给杨强,“替我把后面的头发梳好。”
(三)
没有爱情的人生是一种浪费,真正的爱情必然是一场悲剧,悲剧演绎了爱情,爱情丰富了人生,不懂爱情的人是虚度了人生,但是得到渴望了已久的爱情的人,又好像是一个骑在一匹无疆野马背上的醉汉,被鼻青眼肿的摔到地上是一件无可避免的事情,虚度和浪费、悲剧与渴望,互为因果,彼此循环,在滚滚红尘的人间舞台上开幕又谢幕。
“兰兰,”杨强放下筷子,替兰兰加满了茶,双手捧起茶杯,“后天你就要走了,我以茶代酒,祝你一路顺风,也祝你在美国旗开得胜,得偿心愿,早点开始工作赚钱,也祝我们早日在美国团圆。”
小饭馆里冷冷清清,只有几桌客人,杨强之所以特别选在这里为兰兰饯行,要的就是这个安静,也是为了避免一些没有必要的闲言闲语,半年来,两人每天都陶醉在像新婚蜜月一样的日子里,预支未来快乐的日子使兰兰更出落得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幸福的笑容就没从她的脸上消失过。
“杨强,”兰兰举起茶杯,与杨强轻轻一碰,“你知道吗?这几个月以来,是我一生中最幸福和最快乐的日子,这些都是你给我的,我也要以茶代酒谢谢你。”
两人一饮而尽。杨强深情地望着兰兰,轻声地说,“兰兰,你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是你给了我梦想,是你给了我希望,是你给了我一条明日之路,为了你,为了我们将来的前途,我会奋发图强,即使要付出粉身碎骨的代价,我也万死不辞,也万死不悔!来,兰兰,我再敬你一杯!”
兰兰听到杨强一连说出两个死字,背上一凉,一股不祥的感觉,在心里油然而生。“杨强,你怎么了?怎么没喝酒就醉了?别胡说些什么不吉利的话,使我害怕,你是我一生唯一不能失去的东西。”
“兰兰,别那么的迷信,怎么会呢?我永远都是你的,你也永远不会失去我,我不是答应过你不会叫你这辈子有任何的遗憾吗?”杨强笑着说。
“这还差不多,”兰兰看了一下手腕上杨强刚送给自己作为生日礼物的的新表,忽然把眼睛瞪了起来,“糟糕!快九点了,太晚回家,又会惹来他们无理的批评和责骂,我要回家了。”
兰兰顺手摸了一下裤袋,发现家门的钥匙不见了!杨强叫她不要着急,慢慢的想一想,看看是掉在哪里?兰兰想了一会,终于想起来了,“我知道掉在哪里了。”
“掉在哪里?”
兰兰的脸上一红,瞟了杨强一眼,闪过一丝春色,“就是放在你家的床头柜上,刚才都是被你缠的,出门时连钥匙都忘记带上了。”
杨强的脸上,飘过一个得意又开心的微笑,“是吗? ”
“走,我们回去拿吧。”
“不!太晚了,路黑走得慢,这里离我家也就是五分钟的路,你就坐在这里喝茶别动,我去取了就回来,来回不会超过十分钟,很快的,别忘了我是运动健将啊!〞扬强忽然改变了主意,他不想浪费时间在路上,好让兰兰早点回家。
兰兰知道杨强是在疼爱自己,不忍心叫自己辛苦的赶路,而且,不就是隔着几条街的路程吗?
“好的, 你尽快回来,外面毛毛细雨,地湿路滑,千万小心,安全第一,我在这里等你,我要赶着回家。”兰兰幸福地笑了笑,给了杨强一个痴情的眼神,眼看着杨强用麻利的动作出门,凝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
杨强一离开,兰兰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空空荡荡,一种茫茫然的失落感,占领着心头,兰兰坐在那里,手中握着茶杯,静静地喝着,隔着透明的玻璃,模糊地看着马路上往来不停的汽车,不时发出没有必要的喇叭声,四周的霓虹灯,参杂着人声和雨点,形成了一幅极不和谐的画面。
兰兰忽然有点伤感,有点孤独,还有两天,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自己人走了,但是心没有走,心还是留在这里的,因为杨强在这里,不在乎是在天涯海角,不在乎是在异国他乡,有杨强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 就是自己的归属。
到了美国后,是什么样子的环境?自己不懂英语,能从事什么样子的工作?不在乎!干什么都行! 只要能赚到钱,赚到足够给杨强偷渡的头款就行!父亲在电话里说,到美国后,不要自己急着出去工作,先到语言学校去读上两年的英语再说,父亲认为在美国,唯独有了英语能力,才容易找到一份比较好的工作。
父亲的道理是对的,为自己的将来前途而所作的安排也是对的,可是这些好意和安排并不适合自己,在目前的现况来说,没有什么比要为杨强筹到偷渡头款一事更为重要的了。问题是如何向他们解释呢?就算是向他们解释清楚了,有用吗?他们会接受吗?母亲的横蛮,大哥的嚣张,父亲的柔弱,弟弟的年幼,结论是什么,不是应该判断出来的吗?唯一的途径和方法,就是和家人决裂!
在初到的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就与家人断然决裂?后果是什么?为了杨强,自己可以牺牲一切,更不惜与家人断然决裂!可是决裂后到哪里去呢?大哥的仇视,母亲的狠毒,可以置之不理,弟弟的依恋,可以搁置一旁,但是父亲的慈爱和呵护,自己能够置之不理吗?父亲的慈爱和眼泪,自己也能够将之搁置一旁吗?自己不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吗?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兰兰曾经自问百遍,都找不到答案,不是现在找不到答案,恐怕就算是到了美国后,也找不到答案!怎么办?怎么办?
这些问题,从来没有和杨强讨论过,因为就算是和他讨论,也不会讨论出过什么结果,走一步算一步?还是听天由命?兰兰陷进沉思的迷茫世界里,当兰兰从沉思的迷茫世界里返回现实后,发现握在手里的茶,已经是冰凉冰凉的了,顺眼一看腕上的手表,不禁大吃一惊,已经是九点半了!
杨强不是说十分钟就回来吗?是找不到钥匙吗?不会的!自己是清清楚楚地记得是将钥匙顺手放在杨强的床头柜上的!是不是杨强走错路了?不会的,杨强是在这里长大的,大街小巷,他都了如指掌,怎么会走错路呢?
时间又过了十分钟,兰兰开始焦急起来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又开始在在心里飘荡,她坐不住了,起来结了帐,要到杨强的家里看个究竟,刚一出小饭馆的门,就觉得气氛有点奇怪,大批的人们急步的往前面涌过去!兰兰的潜意识告诉自己,有大事发生了!兰兰的心,开始狂跳! 她加入人群,也快步的朝着前面走去。
“汽车又撞死人了!”人群中有人在大声吼叫着!
“哎!怎么这样年轻!多可惜呀!”人群中有人在叹息着。
“肇事的那个司机是个著名的酒鬼……!”人群中有人在议论着。
“老天爷啊!老天爷!千万不要是杨强才好!”兰兰在内心祷告着。
她顾不得礼貌了,用力推开四周的人群,冲到出事的地点,尸体已经被一块白布罩住,大片的血迹,从尸体的表面被雨水淋湿的地方渗透出来,格外的恐怖,但看不出死者是谁。
兰兰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音。“老天爷!老天爷!我求求你,千万不要是杨强!”兰兰不停地在内心祷告着。
“杨强!杨强!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兰兰含着眼泪,使劲地向着四周的人群狂喊。
她希望能够从人群中听到杨强的回应,可是从人群们互相观望的眼神里,兰兰得到的只是彻底的失望,兰兰下意识的看着躺在马路当中的尸体,一动不动地横卧在那里,但是当她看到露在白布外面的手,而手中握着的是自己家那串大门钥匙时,她明白了,她明白一切都太晚了!
杨强为了让自己及时回家,竟然不顾一切的飞跑,迫不及待地横贯马路,正巧遇上了酒醉驾驶的司机!兰兰崩溃了!她崩溃的不止是肉体,还有精神!还有希望!还有梦想!还有自己的所有!
兰兰颓然地跪在杨强尸体旁边,张口大哭,可是哭不出来!眼泪整串整串的从眼眶里涌出来,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就是哭不出声音来!
围观的众人见此,都可以看出两人的关系,无不摇头叹息。有一位妇女要走向前规劝兰兰,但被另外一位妇女轻轻拉住,“就让她哭出来吧,不然肯定会憋坏的!”
兰兰的脸,被眼泪和鼻涕淹没了,没有大吼大叫,没有抢天扑地,她不在乎围观的人群如何看待她,也不在乎自己是否有失仪态,她像个撒娇的小孩子,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马路上,任由雨水淋着,两腿乱蹬,喃喃自语:
“你说的话怎么不算数了?……你不是说过不会使我遗憾的吗?......你不是说要等我的吗?......我怎么办呀?......我一个人去美国干什么呀?......。”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救护人员将尸体抬上了救护车,朝着医院的方向鸣警而去。
(四)
“兰兰”,陈大海拉着女儿的手,不知道该如何与女儿沟通,看见兰兰那幅憔悴的样子,瘦得只剩下一副皮包骨,面黄肌瘦,头发蓬乱,衣衫不整,过度的营养失调,使得二十岁的兰兰,看起来有点像四十岁的少妇,“你不可以继续这样子下去了!”
陈大海的眼睛有点潮湿,那是由于心疼女儿的关系。
“爸爸,”兰兰扶着父亲,在住家公寓楼下花园的长椅坐下,看见父亲如此光景,一阵心酸,眼圈开始发红,“爸爸,你请放心吧!我没有事的,我会振作起来的,我只是需要多点时间来调整自己,请不要再为我烦心和担忧了。”
“孩子,”不善言辞的陈大海,终于说出了憋在心头的话,“你叫我怎么不担心呢?你来美国已经快一年了,头三个月,你就没有出过一步大门,不吃不喝,不睡不寐,也不见亲朋戚友,三个月你没和我说上十句话,我并没有怪你,我也知道了关于杨强的悲剧,那是谁都不想发生的事情,哎!我知道杨强,他是个诚实而厚道的孩子,我认识他爹,也认识他家人,但是孩子啊,你才二十岁,人生还未开始,怎么好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呢?兰兰,你要振作起来,一定要振作起来才好!”说到最后,陈大海的双唇难过得发抖。
一年来,兰兰尽量的不去想杨强的事情,但是杨强的影子,老是在自己的脑海里如影随形,挥之不去,车祸现场的恐怖景象,自己合眼即见,白血布外面那只握着自己家大门钥匙的血手的景像,已经像杨强的名字一样的刻骨铭心,今生难忘。
陈大海三番四次的告诫家人,不要在兰兰面前提起杨强两个字,以免把她刺激成一个神经病,现在父女独处,不如将话题挑明来谈一谈,希望能够使自己这位个性温和的独生女走出她人生的阴影。
陈大海是了解自己这个女儿的,她表面虽然温和,但并不是说她没有个性,物极必反,当她的忍耐力到了极限时,虽都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秋天的天气,本来就是使人压抑,这几天又是阴天,灰色阴暗的天空格外的叫人颓废,兰兰一早起来,就觉得心情低落,母亲每天在耳边的羞辱和唠叨,使她的精神接近了崩溃的边缘,自己在母亲的眼里,从大事的交友,到小事的衣着,好像就是从来没有干对过一件事, 也没有一件事情是顺了她的心,满了她的意。
兰兰听到父亲提起杨强的名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没有必要再在父亲面前掩饰自己,她双手掩面,伤心地哭了起来。陈大海有点失措,不知如何来安慰兰兰,兰兰呜呜咽咽的伤心了一会,慢慢平静下来。
陈大海挪了一下身体,半个脚盘放在长椅子上,这样可以平视着兰兰,继续做她的思想工作。
“兰兰,你与语言学校那个同学刘延之间,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又引起你哥哥和妈妈对他那么大的意见呢?”
兰兰擦干了眼泪,平静地告诉她父亲说,“爸爸,我在那间学校读英语,已经六个月了,我和刘延之间,什么事也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只是一般的同学,就是这么简单。”
“那么为什么你哥哥和妈妈会有那种态度呢?”陈大海一只手握住兰兰的手,另一只手合在兰兰的手背上,“有问题跟爸爸说,我会替你做主的。”
“爸爸,”妈妈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大哥跟着瞎起哄,其实什么都没有,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只是大家都是同乡,而他只是在下课后,遇到天气不好,他用自己的二手车送我回了几趟家,偶尔带我出去吃点东西而已。”
兰兰停了一下,又说,“妈妈唯一反对的理由,就是因为刘延是一位偷渡客,没有美国的合法身份而已,但是他刻苦耐劳,勤奋好学,来美国的几年间,就利用业余的时间学通了英语,我觉得他应该是我的好榜样,爸爸,没有合法的美国身份并不是他的原罪,我们永悦县人在美国,有多少人是合法进来的呢?爸爸以前不是也是偷渡来美国的吗?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陈大海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明白,明白。”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叮咛兰兰说,“待会你妈妈和哥哥回来后,别和他们一般见识,也别和他们去争执,有事和爸爸来商量,我会替你做主的。”
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桂芳和陈勇军从外面回来了。两人使了个眼色,停止了对话,桂芳一见面,劈头就问,“晚餐的饭菜烧好了吗?吃什么呀?”话语之间,充满了挑衅和不满。
“没有。”兰兰看了一下腕表,下意识地说,“忘记了。”
“我看不是忘记了,是心事太多的关系! ”陈勇军停下了脚步,双手叉腰,用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讽刺着。
“什么心事?”兰兰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一下子又被这几句话捣乱了。
“瞎子吃馄饨,自己心中有数,是什么心事,你自己难道不知道?还要我说出来不成?”陈勇军斜着眼睛看着兰兰,洋洋得意地说。
“大哥,请别那样子阴阳怪气的,有话就当着爸妈的面说出来好了!”一颗泪珠在兰兰的眼中框中打滚,但是没有掉下来。
“哈!哈!”陈勇军干笑两声,悻悻然地大声说,“当着爸妈的面说出来?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如果那个小子胆敢想利用你来过桥拿绿卡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他,弄不好就要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兰兰被陈勇军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见大颗大颗的泪珠,在她睁大的眼睛里,夺眶而出,滴在她胸前的衣服上。
“你冤枉好人!根本没有那回事!你欺负人!你太欺负人了!”兰兰激动得嘴角微抖,一字一字地说。
“是又怎么样?你能怎么样?”陈勇军点着头说,他的赖皮个性出来了。
“好了!好了!”陈大海看见快要闹僵了,赶快出来打圆场,“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可以慢慢地商量,大家都累了,快回家吃饭。”
陈勇军狠狠地哼了一声,掉头往回家的路上走去,桂芳一边转身,一边冷眼冷语地说,“人到了美国就真的是不一样子了,立即变成高贵少奶奶了!哼!也不自己撒泡尿照一照,看看自己配不配!”
兰兰被气的全身发抖,眼泪落个不停,咬着牙不想哭出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陈大海急得不停地在原地转圈,两只手不停地互相揉着,垂头丧气, 长吁短叹,不知如何是好。
“爸爸,我不想活了!”兰兰忽然平静地、轻轻地说出了几乎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话。
“胡说!胡说!回家,回家,兰兰,咱们回家吃饭去。”陈大海生硬地笑了一笑,拉着兰兰的手,就往家里走。
这栋公寓,楼高七层,陈家住在顶楼。一进家门,就听到桂芳的高嗓门咆吼,“饭没煮,菜没洗,肉没切,汤没烧,吃饭!吃饭!吃个屁饭!”
陈大海为了息事宁人,连忙说道,“没事,没事,大家都累了,都去客厅看电视休息,今天我来全包,为大家煮顿好饭,糖醋排骨,还有红烧全鱼,唉!咱们好久没有全家吃顿好饭了,不是吗?”边说边卷起袖子,就往厨房走。
桂芳一听,更是无名火起三千丈,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陈大海,在他后面追着骂道:
“都是你这个老鬼护短护的,把这个赔钱货宠成了个少奶奶,她快被你宠得忘形了,都快骚包得连自己的姓都不知道是什么了,一天到晚,什么情啊,爱啊,生啊,死啊,她自己也不害羞,可是我都快被她羞死了!临离开永悦县的前几天,她闹出的那场大笑话,叫我到现在都没有脸见人!”
“桂芳!好了!好了!我们大家不是说好了不再去提那件事的吗?”陈大海急得额头直冒汗,手有点颤抖。
“为什么不提?我再不提,她就更不得了!”桂芳大声地叫着,用手指着兰兰说,“杨强就是被她害死的!杨强就是被她害死的!”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客厅里爆炸开来,把每个人忍耐性的提防线都炸毁了。
“妈!”兰兰一边摇头,一边哭诉着,她用尽了力气,大声解释说,“不是的!不是的!事情不是那样子的!”兰兰站在那里,满脸通红,声嘶力竭,掩面悲嚎。
“什么东西!”陈勇军跳前两步,用手指着兰兰骂道,“什么东西!你有什么了不起?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语气顶撞妈妈?让我告诉你实际的情况吧,杨强不是被你害死的,而是被你克死的!看你瘦的!面似死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两颧翻高,分明就是一副克夫相!”
“不是的!不是的!你胡说!你撒谎!你欺负人!你侮辱人!”兰兰崩溃了!声泪俱下,语无伦次地哀求着。
桂芳忍耐不住了,破口大骂道,“我今天非要打死你这个烂货不行!我今天非要打死你这个赔钱货不行! ”随手拿起了扫把,冲上去就要扭打兰兰。
被陈克军从后面拦腰抱住,“妈妈!不要打姐姐!不要打姐姐!”
陈勇军见此,也气红了眼,冲到兰兰面前,不由分说,“啪!”的一声,朝着兰兰的脸,就是狠狠的一巴掌!五条指印,立即清楚地浮印在兰兰肿胀的脸上。
这一巴掌太响了,吓得大家都傻了!整个吵闹成一团的客厅,突然鸦雀无声,没有人动一动,空气好像凝结成冰一样的冷!全家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兰兰的脸上,一丝血迹,从兰兰的口角流出来,益增气氛的紧张。
兰兰挨了陈勇军的耳光后,整个人愣在那里,一声不响,也一动不动,也不去擦血迹,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一股阴森森的笑容,在她那张苍白在脸上一掠而过,一丝惨淡的笑容,遗留在兰兰微抖的嘴角。
兰兰用一种陌生的眼光,将客厅里的人环视了一周,从容地到洗手间,对着镜子,拿起梳子,整理了一下零乱的头发,擦掉嘴角的血迹,取出口红,用颤抖的手,涂了点口红,可是没有涂好,在嘴角画下了一条深深的斜红线,晃眼一看,有种使人恐怖的感觉。
整个客厅的人,都被兰兰的奇异动作震慑住了,谁也不敢动一动,谁也不敢说一句话,好像这个世界已经凝结住了。
大家看着兰兰慢悠悠地从洗手间走出来,她两眼直视,双肩不动,俩手低垂,好像一位独自在一片四周空无人烟的草地上散步的幽灵一样,她缓缓地经过了众人,轻轻地扭开大门,没有回头,反手轻轻地将门关上。
在大门即将关上之际,被家庭战场吓得一直躲在沙发上默不作声的陈克军,轻声问道,”姐姐,你去哪里?”
兰兰微微苦笑,只是摇了摇头,依然没有和任何人对视一眼,也没有回应陈克军的问题,犹豫了一下,随着轻轻的关门的声音,她消失在众人惊讶的视线里。
没有人知道兰兰到那里去,没有人知道兰兰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众人空洞地相望着,谁也说不出一句合适的话,谁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空气凝结了一刻,坐在沙发上的陈克军,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从沙发上一跳而起,用手指着天花板,两眼圆瞪,眉头紧皱,大声叫道,“天台!天台!”
陈克军的惊叫打破了宁静,也将大家的思路拉回到了现实的世界里,众人立即明白了陈克军的意思,无不惊出了一身冷汗!
陈克军光着脚丫子,拉开大门,就往天台上冲!陈大海吓得全身哆嗦,手脚无措,慌张不已,一股不吉利的预感,使他无闲思想,也跟在陈克军后面,冲向天台。
陈勇军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冲动,居然惹出了如此的大事,这倒不是自己的原意,如果兰兰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那却如何是好?他已经无闲再想,拔腿就朝着天台冲去,桂芳犹豫了一下,慌了手脚,气也消了,没有了主意,也跟着大家冲向了天台。
陈克军是第一个冲到天台的,到了天台后,环目四顾,不见姐姐的影子。他潜意识地朝着天台的外边缘走过去看看,一到了天台边缘,就被眼皮底下的景象吓得愣住了,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兰已经站在天台边缘的外面,眼望前方,面无表情,伫立不动,秋风阵阵,将兰兰的长发吹得飘逸在脑后,那里仅有一尺宽的外台阶,只可供一人立足,她身后并没有任何的扶手,稍微一移动,随时有摔下去的可能!
陈克军吓得背上发凉,想伸出手去拉姐姐,可是距离太远了,不可能够得到她,哭着说:“姐姐!姐姐!别这样!别这样!回来!回来!我害怕!”
兰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依然眼望前方。
刚冲上来的陈大海瞪眼一看,立时吓愣了,一边不停地招手,用结结巴巴的声音说,“孩子!......孩子!.......不要吓爸爸!……有话回家慢慢说……回来!回来!”
兰兰依然伫立不动,轻轻地说,“爸爸,我对不起你了!”
一头大汗的陈勇军冲到天台边缘,一看这光景,就整个软掉了,他很清楚如果情况再恶化下去的话,结局将不堪设想,他已经没有时间再思考了:
“兰兰,对不起,是大哥对不起你,不该动手打你,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大哥向你道歉,回来!回来!”
兰兰眉头深锁,轻轻地回答说,“已经没有关系了!”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桂芳被兰兰的举动吓得脸如死灰,手脚冰凉,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将女儿救回来,她温和地说:
“兰兰,都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糊涂,原谅妈妈吧!回来!回来!一切回来后再说!”
兰兰这次把脸移动了,她看着桂芳,幽幽地轻声说,“妈妈,我并没有怨你,也没有恨你!”
兰兰把话说完后,把脸转回朝向前方,悠悠地举起展开的双手,眼睛闪着奇异的泪光,朝着灰暗的天空,喃喃自语地说:
“杨强!杨强!我知道你不会叫我遗憾的,我知道你在等我的,请打开墓门,请伸出双手,来迎接我吧!”
天台边缘里的人,大家声嘶力竭地大喊,“兰兰!兰兰!兰兰!不!不!不!......。”
兰兰语毕,嘴角含笑,双眼合闭,脚底用力,往前猛力一跃,纵身飞向了那虚无飘渺的永恒。
(五)
陈大海扶起苦得泪人儿似的桂芳,“走吧,起风了,看来马上就要下雨了。”
桂芳边擦眼泪,边自言自语地说,“兰兰,安息吧,妈妈明年再来看你,现在家在外州,路途遥远,但是无论多远,妈妈每年都会来看你的。”
陈大海从裤袋里取出手绢,蘸了点水,将墓碑上的相片擦得干干净净,端详了一回,用手抚摸了墓碑一会,抹掉了眼角的泪水,深情地望了一眼,看到相片中那天真的笑容,恍惚地记起兰兰小的时候,搂住自己脖子撒娇的模样。
秋天的风,叫人惆怅,秋天的雨,使人忧郁,尤其是墓园里的秋风,吹得人格外的凄凉。
2010年8月2日 高胜寒 在 美国华府